一同被王公公叫到前面的，还有阎渊。

    此时的江巧，面上困意早消失不见。

    察觉到有人正偷偷勾自己手指，江巧一侧头，就对上阎渊充满安抚的眸子。

    江巧一愣，忙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无碍。

    开玩笑，这金銮殿她又不是第一次上，怎么可能还需要安抚？

    当然，这仅仅是江巧自认为。

    若此时江巧面前有块镜子，就知自己看起来有多“躁”。

    不错，江巧虽然刻意表现轻松，但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焦躁。

    而今不过刚出正月，离天气转暖尚需时日，绝非季节变化的缘故。

    至于究竟是什么缘故，这就只有江巧自己才知道。

    阎渊心中念头几转，想到前几日阿娘问他的话，略略思虑过后，眼中便若有所思。

    不过他也没点出来，只多看江巧两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去，一本正经盯着正前方。

    只是那宽大的袍袖下，将江巧欲抽回去的手，抓得更加牢固。

    江巧抽了几次不得手，干瞪阎渊一眼，见对方目不斜视也只能任由对方拉着。

    好在众人没等多久，皇帝便步态悠闲地出现在上首。

    看面容带着倦意，像是没有休息好。

    但看面上精气神，和那甚至含了笑意的神色，又觉皇帝精神格外好。

    待众人山呼万岁，行礼起身过后，皇帝透着满意的视线，先在朝堂上随意一扫。

    只在阎渊和江巧二人身上，略带揶揄之色地顿了一顿。

    “诸位爱卿想来已经看出，今日的朝会比往日不同。”

    “不仅时间更早些，参会人员也有些不同。”

    皇帝清了清嗓子，用两句废话，开启了今日的早朝。

    更是神奇的，抚平了江巧心底的焦躁。

    真正放松下来的江巧，想着封赏这种事情，一般都放到政事之后，便打算光明正大先走神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江巧的眼珠子还没转一半，就听皇帝突然道：

    “奏本的等会儿。”

    “都是些朕不爱听的，未免坏了心情，咱们先从喜事儿说起。”

    说完这话，将视线往江巧阎渊二人身上一扫道：

    “来，宋承旨，将咱们拟了一晚上的旨意，都给大家亮出来。”

    翰林院宋承旨听到这话，踏出的半步的脚，忍耐好一会儿才踏出另一只脚。

    什么叫拟了一晚上的旨？

    明明圣人三下五除二，念得比自己写得都快，前后统共两盏茶功夫，非说得如此有歧义。

    好在能当翰林承旨的人，在管理表情上自然是易如反掌。

    不过短暂一顿，宋承旨便走到已经走下台阶的王公公旁边，看着圣旨毫无情感起伏道：

    “圣人感念俞家满门忠烈，追封俞老将军为神武亲王，配享大盛太庙。”

    嗯，俞家人都死光了，无论怎么追封，只要不封过皇帝头上，群臣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俞家被追封的，不仅仅是俞老将军，俞家上下只要登记在册之人，多少皆有封赏。

    其中俞君遥，因为当了袁守谦多年替身，更是得封俞国公，骠骑大将军，牌位同样供奉大盛太庙。

    听到这里的时候，殿中其他人神色如一，只有江巧阎渊和袁守谦，三人面色略有变化。

    好在三人都低着头，且无人注意到三人神色，因此并没人发现异样。

    宋承旨面无表情念完俞家封赏，抬头看了殿中群臣一眼。

    看到大多数人，看似垂眉敛目一脸恭肃的神色，实则满不在乎。

    更有那刻薄之人，面上一片讥诮。

    即便听到，皇帝给盛景谦的生母，元敏皇后，又拟了贞淑封号，面上也没有多余表情。

    确实，听来泼天的荣华，任谁听了都眼红的封赏，却并不引人羡慕或嫉妒。

    活人的胸襟，对死人来说还是很开阔的。

    准确来说，大多活人的胸襟，也只对死人开阔。

    念完对死人的封赏，便开始念对活人的封赏。

    这下朝堂之上，再不如先前寂静，“嗡嗡嘤嘤”的探讨之声，便没有停下来过。

    在听到皇帝升了江巧为工部侍郎之后，那些小声的探讨声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

    “圣人，臣下觉得这不合适。”

    “虽说工部侍郎，非多么机要的官职，但于她一介女流而言，实在超出能力之外。”【1】

    【6】

    【6】

    【小】

    【说】

    “正是，看在江尚书的份上，青袍小官做做也就罢了，总不能无底线纵容。”

    “若圣人实在要抬举，江郎中已过及笄之年，不若赐她一门好姻缘。”

    作为江巧的祖君，这些阻止的话语，江尚书恍若未闻，连一丝衣服边儿都没动。

    江巧也没动，但一早上焦躁的根源，倒是找到了。

    接下晏清会掌印，江巧就知本就寸步难行的朝堂，于她而言更加难行。

    顶天，也就到自家阿耶的位置。

    不出所料的话，这次的封赏皇帝就会借机给自己升官。

    其实众人说得也没错，她的官位确实升得太快。

    不过过去两年多时间，她已然从一个九品主事，一跃成为四品侍郎。

    别说她一个女儿身，这些人看不惯，就是一个男子，速度也委实有些快。

    若是旁人，见到这如浪潮的反对，心中不免担忧。

    可江巧不是旁人，升官速度虽然快，但她觉得她受得起。

    若非她是女儿身，若非她接了晏清会金印，就是给她升再多点，或者给她放机要位置，她也觉得她受得起。

    先前因为皇帝轻松的态度，被抚平的焦躁，再次在江巧心底升起。

    这满殿的官员，有多少在尸位素餐？

    倒是也有脸跟着起哄，因为女子的身份排挤她？

    更过分的是，跟这些人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落井下石，让皇帝给她赐婚？

    她愿意同阎渊成婚，是因为两人两情相悦，并且阎渊理解她尊重她认可她。

    同样赐婚这件事，这些人一提出来，用心未免就过分险恶。

    他们不是真心为江巧以后人生考虑，只是想将她这颗独苗苗，给排挤到朝堂之外。

    将好容易窥得广阔天地的她，重新扔回后院的四方天地。

    这才是江巧心底，那焦躁真正的来源。

    大殿之中闹哄哄，你一言我一语，见皇帝没有制止，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察觉到江巧拳头越握越紧，大有干架的趋势，阎渊忙扯了扯江巧的手。

    “别急，看我的。”

    阎渊凑到江巧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然后冲旁边的小内侍招了招手。

    如此这般的吩咐一通，那小内侍抬头看了眼上首，才点头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