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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说句话
    御书房温暖如春,但坐久了还是有些疲惫。

    皇帝忍不住打个哈欠,忽两个内侍捧着两个大花瓶笑盈盈走进来。

    “陛下快瞧瞧,这花儿开得好不好。”

    皇帝看过去,有些惊讶:“这时候就能养开桃花啦?”又一笑,“陈妃越来越厉害了。”

    内侍笑说:“陛下,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皇帝愣了下,宫里擅长养花的是陈妃,一日日钻在温室花棚里从不争宠,但皇后依旧不满,认为是糟蹋钱。

    这话皇帝就不爱听,说的好像是他这个皇帝奢靡浪费,养花的确很花钱,但花得是陈氏的钱财,皇后真是多管闲事。

    “皇后从陈妃那里抢的?”皇帝皱眉问。

    内侍忙笑说:“怎么会,这花是吴国夫人刚让人送来的,说是家里新请的花匠养的,第一次开,立刻给娘娘和陛下送来。”

    吴国夫人是皇后嫂子的封号,也是李国舅的妻子。

    另一个内侍跟着说:“皇后宫里摆了,又让给陛下送来,说….”

    欲言又止。

    皇帝哼了声:“她说什么难听话了?”

    内侍陪笑说:“说陛下在御书房忙,让把花送这边来。”

    皇帝再次哼了声:“说的是朕不去她那里,让把花送这里来吧?”

    内侍们陪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看着桃花,开得的确不错,肯定价值不菲,本来嘛,李家哪有那么穷,整天装清贫清正。

    “放这里吧。”他说,指了指桉头,“她说话不中听,东西不能糟践了。”

    内侍们应声是,将桃花摆在桉头,再对视一眼,乐颠颠退开。

    一定是收了钱,还舍得贿赂内侍了,皇帝心知肚明,果然对皇后就不能惯着,再是皇后,母仪天下,也不过是他的恩赐,别总是高人一等。

    “陛下。”又有内侍进来,“陆翰林来了。”

    皇帝刚舒展的眉头又凝结在一起,长叹一声:“头疼。”

    一个内侍忙低声说:“要不让他回去吧。”

    皇帝摇头:“那怎么成,受了这么大委屈,朕不能欺负他。”

    内侍感叹:“陛下才是最委屈的,又不是陛下抢了人家的妻子。”

    皇帝被逗笑了呸了声:“别胡说八道,快请进来。”

    内侍应声是去了,不多时引着陆异之进来,几天不见,这年轻人身上的官袍都大了一圈,虽然看起来消瘦,但也越发的俊逸出尘。

    皇帝多看两眼。

    陆异之施礼,也不寒暄直接问:“陛下,臣的未婚妻可以回来了吗?”

    皇帝轻咳一声,说:“异之,朕有个主意,朕把你的未婚妻接进宫里,在皇后宫里养伤,然后为你们解除婚约,再赐婚给霍莲,如此保全了她的体面,你看可好?”

    保全未婚妻的体面,也是保全了陆异之的体面。

    陆异之说着:“陛下,这样世人要么说我的未婚妻移情别恋,要么说失了清白不得不委身霍莲,她依旧没有体面。”说着再次一礼,“臣也不要体面,只要和她相守一生。”

    皇帝又问:“朕为你赐婚一个郡主如何?”

    陆异之摇摇头,看着皇帝,眼神清澈一笑:“陛下,臣不求富贵,臣会一直等着。”

    ……

    ……

    看着陆异之退了出去,皇帝靠在椅子上叹口气。

    “陆三公子真是有情人。”一个内侍跟着叹口气。

    皇帝又坐直身子:“朕想好了,直接让禁卫去把人抢过来,霍莲会抢人,朕难道不会?”

    内侍忙连声说:“不可不可,霍都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人在他手里,到时候把人给害了……”

    皇帝又靠回去长叹一声:“那朕就真是对不住陆异之了。”

    这边正说话,有内侍跑进来,小声说:“刘寺卿拦住陆翰林了。”

    ……

    ……

    御书房殿前,刘宴看着面前端正施礼的年轻官员,一向木然的脸上神情复杂。

    原来匠女燕的女儿藏到了陆家。

    从玲珑坊出来,他简单了解一下陆家,陆家不是墨者,跟墨门也毫无关系。

    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或者说,本意想要她从此变成普通人,不再与墨门有关系。

    但没想到这女孩儿还是走上了墨者的路,还走得非常吓人。

    “陆翰林。”刘宴说,“你的未婚妻被霍莲囚禁了?”

    陆异之抬起头,这几日他没有上朝,皇帝好意让他避避风头,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避风头。

    他本来也不要避风头。

    今天一路走来,已经遇到不少官员,不过大家都是又含蓄又同情地打招呼,最多关心问一句“还好吧?”

    只有刘宴这样直白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异之突然有些恍忽,想到了第一次进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从会仙楼过,同伴们要一起去见识一下京城的豪华酒楼,但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因为大理寺的刘寺卿包场独享。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地位的迷人。

    现在他入朝为官了,但朝中年轻官员多的是,并不是人人都多看他一眼,刘宴就从来没理会过他。

    这是第一次刘宴看他,跟他说话。

    陆异之眼神没有丝毫退避,神情也没有丝毫羞惭,点点头:“是。”

    是他的未婚妻被抢,该丢人该羞惭的不是他。

    他陆异之坦坦然然不惧流言。

    如果是别的官员,或者是没有去过玲珑坊的刘宴,可能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句,真君子之风。

    但刘宴的眼神却晦暗一刻,看着他,问:“那你怎么不去霍莲家把人抢回来?”

    陆异之微微愕然,这是在对他不满?

    不是人人都恨霍莲吗?

    当然也很多人惧怕霍莲。

    但刘宴不应该啊。

    虽然心中疑惑,但并不耽搁陆异之回应,他抬手向御书房这边一礼:“我不欲让陛下难堪。”

    ……

    ……

    “不欲让朕难堪。”

    听到殿外侍立的内侍们传进来两人的对话,皇帝重复一遍,神情感慨。

    “陆翰林真是心智坚定又透彻。”

    真要是向刘宴说的那样跑去霍莲家抢人,两个朝廷官员闹起来,他这个皇帝最丢人,不罚也得罚,怎么罚,罚轻罚重,都要被议论,可不是他最难堪嘛。

    “刘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呢。”内侍小声说,“我看他手里还拿着奏章,该不是要弹劾吧。”

    皇帝有些无奈:“这关他什么事。”

    正皱眉,又有内侍进来说:“陛下,刘大人走了。”

    走了?

    不弹劾了?

    ……

    ……

    陆异之说完这句话,就告辞了。

    虽然他坦然不惧,但这是伤心事,他并不欲多谈。

    刘宴也没有再喊住他追问什么,而是看着他的背影。

    原来只是不欲皇帝为难,并不在意那个未婚妻。

    真是一位深谙帝心的年轻人。

    这年轻的官员是要踏着未婚妻被抢这件坏事,将自己的前程变成好事啊。

    刘宴忽地忍不住笑了。

    可惜啊。

    聪明是聪明。

    但他可知道,他深情不移,用来对皇帝表明心志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墨徒。

    还是墨门掌门。

    只要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管知道不知道,在皇帝面前,陆异之百口莫辩,死路一条。

    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性命。

    刘宴的笑又散去,眼神沉沉。

    人想死吗?人从来不想死,他当初关在晋王牢房生不如死的时候,当匠女燕说吃豆子喝汤能活的时候,他还不是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陆异之那个年轻人,连死亡的威胁都没经历过,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要不死,要保住权势,他会怎么做?

    为了不让身份被揭穿,他会对七星言听计从,成为被墨门操控的棋子。

    这个七星,重聚墨门还不够,竟然还要染指朝堂。

    这跟当初勾结晋王谋逆有什么区别?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个心思纯正的墨者,她却要让墨者继续滑向乱罪深渊!

    】

    刘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看向皇帝御书房,抬脚迈步。

    “我的女儿将来会不会像我?”

    “算了,不像我也没关系,她能来到世上好好活着就好。”

    耳边似乎又响起匠女燕的声音。

    好好活着。

    匠女燕已经死了。

    她的女儿……

    刘宴收住脚,看着一步之遥的门,门前侍立的内侍已经对他施礼,准备通传了。

    刘宴转过身,大步而去。

    俯身施礼的内侍抬起头愣住了。

    这刘大人,干什么呢。

    内侍呆立没多久,有内侍从前方一熘小跑,眼神几分兴奋。

    “霍都督来了。”他低声说。

    门外内侍忙小声问:“跟陆翰林遇上了?打起来了?”

    内侍喘着气摇头:“没有,陆翰林拐弯去翰林院了,正好错开,不过,刘寺卿拦住霍都督了。”

    哎幼,内侍忙进去禀告皇帝。

    这两人也不能打起来啊。

    还好皇帝刚提起心,霍莲就进来了,看样子没说几句话,也没有打起来。

    皇帝跟霍莲不用含蓄,直接问:“刘寺卿跟你说什么了?”

    霍莲神情木然:“他问我大义灭亲砍掉义父的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皇帝愕然。

    一旁内侍哎幼一声:“陛下,刘宴是在替梁贼喊冤吗?”

    皇帝又恢复了神情,笑了笑,摇头:“不是,他不是那种人。”

    刘宴道学板正,绝不会对谋乱之人同情,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晋王恶行。

    皇帝看着霍莲,带着几分同情:“看吧,他也看不惯你抢人未婚妻了,嘲讽你呢。”

    话音落,想到身为皇帝该做什么,脸一沉。

    “还不还人?”

    霍莲摇头:“臣不还。”

    皇帝伸手一指:“滚出去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