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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视田、缓令(三)
    陈同袍等人出了县学的学堂,心情都不愉快,本想就此打道回府,但知府执意请他们到学田上一看,也就勉强答应了。

    陈同袍在土坡上勒住了马,立马观望,见远处尽是一片方方正正的土地,其中河流交错,插了无数的青苗,一眼望去,仿佛直接天际,不见界限。

    “可惜了这一片良田,竟被那**民霸占!”书办指着远处的一道道垄沟叹道,“如此吝啬,不知克扣了多少钱粮!明日再来,必当让他们统统伏法!”

    知府听罢,暗自看了陈同袍一眼,就又把目光朝向正前方:“二位大人莫要心急,凡事应先以和谈为重,若行激进之策,定会导致秩序不稳,州县大乱。”

    一名书办听着这话里有话,心中颇为不满,即发冷笑道:“府台对晏相的新政有意见就直说,别在这儿拐弯抹角的,叫人不舒服。”

    知府欠身回复:“下官不敢非议朝政,只是对三位上差提出一点真诚的建议,也是想让新政更顺利的施行下去。”

    两个书办着实气不过,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了陈同袍的身上,作揖笑道:“陈大人,您是晏相亲自选派过来的监学,对此该有个说法了。一直沉默不语,小人们亦不敢妄言。”

    陈同袍不露出一点神情,只在用马鞭驱赶着周围的蝇虫,从容答道:“我在听呢。本官初来乍到,尚不知如何决断,先把你们的话都听一听,所谓博采众议嘛。”

    二位书办因此不再过问,反而那位知府的脸上现出了焦急之色,他死死咬住牙,双手在马辔上不断摩挲,急剧地想。

    “陈监学,我有个一直不太敢问的问题,就是怕诸位疑我的用心。但事已至此,我不能再装糊涂了,愿您勿要怪罪。”知府猛然间抬起了头,尽量抑制着心头的慌乱。

    “请您直言。”陈同袍道。

    “不知晏相对这些反抗者是什么态度?是不顾一切,强硬推行,还是……”

    “你什么意思?”一名书办迅速地走到他面前,连声质问,“觉得是我们假传了晏相的命令?还是给自己找退路,怕担责任?”

    “别吵了!”陈同袍一声断喝,吓得所有人都站直了,他们何曾见过陈侍郎这般威严的模样!纷纷双眼瞪圆,看得呆了。

    “怕得就是你们这样,”陈同袍阴沉着脸,叱责道,“有事没事便怀疑人家,堂堂一个府台都不信任,那这新政还怎么干下去?不可再扯别的了。”两书办只好退到一旁。

    于是陈同袍转看向知府,慢慢讲道:“晏相为人素来谦和,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公事也不会苛责他人,这是内外官员所共知的。当然,他对目前扩建的事还未表态,但依其平日行事的风格来看,应该不会太过强硬。”

    知府方才吐出一口重气,渐渐笑逐颜开:“晏相为本朝一代名臣,所作的决策定是不差。我等不必忧矣!”

    两个书办见知府如此得意,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无奈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只得跟着他们在田边走了几圈,才算舒缓了一些心情。

    一路无事,众人回到了济南,此时天已将晚,知府请同袍到二堂上吃酒,但被后者辞以‘尚需思想奏疏,上禀朝廷’,只好派人送了他们回宿房。

    知府只身来到了书房,他推开门,只见四面寂静无人,兼之天气清爽,竟在这一瞬间,把他一天的疲惫都卸下来了。

    他进了屋,点上了墙边的灯烛,然后一把拉过椅子来,摆放在门口处坐了,身子轻松一躺,受着外面吹进的徐徐清风,惬意不已。

    待了须臾,他方才坐直了,睁开眼睛,从怀里抖出来那张纸条,见那上面写着:‘当以言语旁敲侧击,逼陈监学说出真实所想,则二书办绝无疑心矣。’他为防自己会错了意,又默默读过一遍,方才伸了伸手,将纸条扔在蜡烛边上,顷刻烧尽。

    正在知府安心乘凉之际,心腹又端着饭菜从灶房那里走来,小心地迈过门槛,又往窗边瞧了几瞧,才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碗碟。

    “你看你谨慎的,送个饭罢了,至于如此?”知府微笑着拿起木箸,朝碗里面指了指,“来,你先吃。”

    “小人不敢!”心腹连退两步,惶恐行礼。

    “这正是奖赏你的功劳,何必推辞!你再谦虚,我可一口都不吃了。”

    “好,好……”心腹的声音颤抖着,他倒地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坐在一旁,几小口地吃起来。

    “大人,今日一行如何?”

    知府道:“不错。只是一开始时颇为艰难。”便将学田上所遇之事从头到尾地叙述了一遍。

    “大人,此番其实失了一着,太过可惜,”心腹放下筷子,不住叹息,“也是小人语焉不详,写在纸上的那一个‘逼’字坏了事。您说那第一句话时,应该是想通过刺激两个书办,来逼监学开口。但您已把两人的怒火挑出来了,陈同袍必不敢公言反对,恐怕让人捉到把柄,自然含糊其辞,打个圆场就过去了;您的第二句所说极妙,但可惜为时晚矣,才酿成陈同袍怒喝二书办的无奈之举。您虽勉强窥探了陈监学的心思,但更加重了那两人的疑心。”

    知府听他一段分析,心情重新紧张起来,捋须说道:“言之极是。不如我明日去找陈侍郎单独商谈,两下把话说开,各知心事,便不用怕外人的怀疑了。”

    心腹连忙进谏:“大人不可!陈侍郎今日已写好了上禀的奏书,您于奏书未发之际寻他商量,岂不是令二人捉了把柄?日后万一新政受挫,必然因此事诬陷栽赃,那时候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还是等晏相下了回复,再伺机与陈监学商议罢。”

    知府被他说的脑袋都懵了,只是不停地点着头:“那我一切都按你所说的办。看来这个新政没这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