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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把你给枪毙了?
    那种沉默是恐怖的,许锐锋在这沉默之下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完全无法形成有序的思考。

    这还是他在日本人侵占东北以后,第一次感觉到屈辱以外的东西,那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如同附骨之疽,就在那明目张胆的恶心着你。

    直到安营扎寨。

    夜。

    篝火抖动的同时,战士们和死囚们一个个都瞪着眼睛躺在火旁发愣,老马一个人抱着酒葫芦在放哨,他对这些年轻人的说辞是‘上岁数了,觉少’,可许锐锋感觉老马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老马,你哪人啊?”

    许锐锋在谁也不愿意张嘴时,如此问了一句。

    老马笑了,拧开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咂吧着嘴唇说道:“中原人。”

    “那咋来东北了?”

    “想盘我底啊?”

    老马也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五四运动席卷全国的时候深受感染,后来在学校里入了团……就和北满城那些穿着校服举横幅抗议的孩子们一样。”

    “后来在豫南起义后,打下了县城,这才成了党员。”

    老马转过头,在篝火的火光抖动之下,那刀剁斧凿般的面容变得越发清晰说道:“知道当时我入党的地方叫啥不?”

    “老虎笼!”

    “听听,这名多气派,连老虎都能关起来的地方。”

    “后来啊,几乎和各地武装一样,都被打进了山里。咱可是有着山林内对敌斗争的丰厚作战经验的,闹着玩儿呢?”

    嘿嘿嘿嘿。

    在老马刻意缓解气氛之下,小战士们笑了起来,一个个都老老实实躺在那儿听老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再往后,东北沦陷了,我被组织命令前往东北,组织抗日联军。”

    “我一琢磨,东北那么大,去哪啊?”

    “干脆一咬牙,哪儿日本人最凶悍,我就去哪。”

    “结果从奉天一下火车我就懵了,当时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奉天城的老百姓走道儿都低着头,活脱像是让人把民族气节都给打没了似得。”

    听到这儿,许锐锋连连点头,这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那怎办啊?”

    “能怎么办啊?”

    “我也不能往上发一份电报说‘东北全无抗日情绪,环境极为恶劣’吧?要不然组织派你干嘛来了?”

    “当时日本人对奉天正处于严查阶段,想要展开工作非常不容易,于是我转头就去了抚顺,在福合客栈住下了。”

    “好巧不巧抚顺的矿场在招工,为了了解情况,和更多人接触,我也报了名,想要开展工作总得团结一些人在身边啊?没想到这一去,差点把命搭里。”

    老马又拽出了口袋里的咸菜干,撕咬了一小块,就着咸菜咽了口酒。

    “当时的矿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被饿死的、打死的、被爆炸的瓦斯崩死的、熏死的、烧死的,日本子挖矿原来一点也不严谨,或者说对他们而言成本最低的是中国人的人命,不是那些被冠以‘科学’之称的先进机器,所以,能进人的地方就不上机器,能上人力的地方绝不会浪费物力……”

    “人命如草芥。”

    “就这,你还不能生病,你敢病,去医务室的第二天一准失踪,连去哪了都不知道,可能对于日本人来说,中国人的命不光不如机器,还不如一片药。”

    话说到这儿,老马看向了眼前的所有人,目光极其温柔。

    “当时啊,那些老百姓和咱们老许在北满见过的一样,日本人怎么欺负都不出声,可身边的同伴要是敢踩他脚一下,能憋出龙叫唤声来。”

    “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估计当时的人都在想‘我特么这个德性了,你怎么还欺负我呢?’。”

    老马给许锐锋递了一个眼神,宛如再说:“你说的那些我都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每天少吃一点,利用节省下来的大饼子和他们结交,当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就开始办识字班。”

    “对了,那时候矿里还流行拜把子,都希望有自己的一伙小势力在危机的时候可以施以援手。问题是,人人都抱有这个想法的话,就没谁敢出头,这势力也就变成了欺负自己的组织。”

    “你们都不知道当时矿里这些人都比什么,比一张铺上谁睡觉的地方大……”

    几个年轻的战士发出了惊呼,四宝子却熟门熟路的说道:“这不和监狱里一样么?”

    老马立即回应:“还不如监狱呢!”

    “监狱不管怎么样,定时定点有饭,好吃不好吃的,肯定让你吃吧?矿里真不一定,我记着有一回挨饿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矿里的老鼠怕跑进了日本工头的办公室,让他生气了,就这么着,停了我们一天饭……也不知道这群日本子都是些什么王八犊子变,损招咋那么多呢?”

    “等和这些人的关系都混好了,我开始挑头罢工。”

    “那让日本人给我打的,光警察局给我送进去两回。”

    “我都想好了,说死了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说待遇太差,警察肯定不能把我怎么着。”

    “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虎了吧唧的战士顺嘴来了一句:“把你枪毙了?”

    四宝子照他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瞎吧,你们老大这不讲故事呢么,他要是让日本子给崩了,说的这是谁啊?”

    轰!

    周围才反应过来的人一通爆笑,好像没什么人对四宝子给他这一巴掌有意见。

    老马都给他气乐了,指着这小子鼻子说道:“你就咒我吧,我要是真死了,就怕你炕头半夜喊你起来尿尿。”

    又是一阵爆笑,许锐锋躺地上笑的直哆嗦。

    “后来日本子妥协了!”

    噌。

    四宝子完全不信的坐了起来,瞪眼看着马军长:“你是说,日本子认输了?”

    “那有什么的?咱们不还在天王山把日本子正规军打跑过呢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提升待遇是不可能的,我们通过罢工抗议,起码做到了不管出什么事,能准时准点有饭吃。”

    “不对啊。”四宝子似乎听出了错处,问道:“你不是姓马么,在天王山的时候,你咋喊自己是杨静宇呢?”

    “杨静宇我听过,在南满可是鼎鼎大名,你不是吓唬日本子胡喊的吧?”

    马军长摇了摇头:“我去南满,是在带着矿场里的工友组建了抚顺特别党支部以后的事。南满当地有个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叫‘杨淀坤’,这个人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了,这在当下的环境里,是非常影响士气的事。后来我得知我俩长的比较像以后,干脆改名叫杨静宇,就说我是他弟弟,说我哥去哈尔滨组织北满根据地了,这么着才有了这个名字。”

    “为啥非得叫静宇啊。”

    “我是朝鲜族,静宇在朝鲜语中有驱逐外敌的意思。”

    马军长伸手一指:“瞧见没有,有懂的。”

    “你就这么把自己名和姓都改了?”

    许锐锋有点不敢信,这名儿姓是穿成了多少年的东西,甚至有人觉着自己姓李多了个女字边而高贵,怎么到了老马这,一文不值了。

    “别说是姓,但凡能对抗日有所帮助,我给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割了都行。”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马军长牺牲精神力时,许锐锋张嘴就骂:“去你大爷的。”

    他给大部分人都骂愣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笑的鼻涕眼泪一起流。

    “哎呀,马军长,你可真是为国为民啊,下手是真不含糊……”

    老马养着下巴,骄傲极了:“那是。”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赶紧睡觉吧,明儿还赶路呢,快点,都把眼睛闭死了,谁在睁眼,谁起来替我值班来。”

    老马不讲了。

    这些小战士们也都一个个闭上了眼,唯独四宝子始终都在看许锐锋的脸色。

    他觉着,在江湖上你要敢一个地方的坐地炮开这种玩笑,那是能闹出人命的,可……这位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个时候,四宝子的心里很复杂,他对老马和身边这些小战士们都有着很强烈的好感,又无法不遵守江湖上的规矩,生怕许锐锋动起手来为难……

    “你不睡觉老盯着我瞅什么?”

    许锐锋睁了两次眼都借着火光发现四宝子在望着自己时,问了一句。

    “刚才你听见老马说你没?”

    “听见了。”

    “那你……”

    许锐锋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江湖人,随即说道:“那你去把他弄死吧,记着动手麻利点,我先睡了。”

    “唉。”

    四宝子答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回头又看向了许锐锋,他觉着,这话有毛病啊。自己要是弄死了老马,接下来肯定是一场大火拼,什么叫你先睡了?

    正在此时,王铭躺在地上给了他一脚:“虎玩意儿,还琢磨啥呢?咱爷让你睡觉!”

    “嗨~”四宝子顿时感觉到身上一阵莫名的轻松,往那儿一趟,立即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