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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妖孽
    春去秋来

    六月的夏季

    在一间前店后宅式的院子里,靠着店后墙过道处,正有两小孩隔着张未上漆的原木矮几,各自埋头读书写字。

    大概是读书累了,左边小孩蹲站在小凳上,身体向前倾斜,用两只干瘦小手臂垫在矮几上,托着尖尖小下下颌,正目不转睛看着对面少年,问道“岩南哥哥,我老听你提及武修什么的,为何又不与你说的岩武哥哥他们一起习武呢”

    从侧面远看,小毛孩两头尖尖,颧骨凸出,头发枯黄不到半寸,裸露在衣裳外的嫩滑肌肤,雪白中透着大量病青色,四岁小孩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很空荡,加之身材矮小到要蹲站在小凳子上,让人第一感就是个三岁顽皮小孩。

    然而近距离正面看,则会发现小毛孩那双深凹下去的小眼睛,始终闪烁着已学会动脑筋,正对这个世界充满渴望了解的灵光。

    不了解的人,以为小毛孩刚被妖孽附体,知情者则会产生极大的同情和怜悯,因为小孩实际上已有五岁多,能否活到成年,着实令人担心。

    至于小毛孩对面叫岩南的少年,身形黝黑壮实,看起来还有点虎头虎脑样,此刻正蹬直两腿,以店墙为靠背,将矮凳当成摇椅,懒洋洋的来回摇晃。他对小毛孩的异样外表似早习以为常,还显得不耐烦道“没钱”

    说完,不再搭理小毛孩,埋头看书

    对此,小毛孩也不着恼,先眨着略带不解的灵动小眼睛,暗中思索一番未果,才自言自语道“习武。。还需要钱吗,咋未听说过”

    在他看来,习武就是拿着刀枪棍拼命舞动,除了质地好的刀枪棍需花钱买之外,其它都是不需要钱的才对,一时间怀疑岩南故意蒙他。

    岩南其实并非真心读书,而是借机观察小毛孩的反映,瞧他发呆,还自以为心计得逞,调侃道“你年纪小孤陋寡闻,等你长大些就知道了”

    但小毛孩识字读书后,最崇尚的一句话就是有志不在年高,也早摸透岩南性格,瞧他不仅不给出解释,还夹枪带棒般嘲讽过来,顿时小嘴一撅,很不服气道“岩南哥哥,你就大我几岁,知道的事情,也不见得比我多很多”

    岩南调侃小毛孩不成,自己反被撩得火起,身体往左倾斜过来,瞪眼逼视道“小不点,我正好比你大一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小不点很有预见似的将小脑袋适时往后一仰,避开对方锋芒,抬起枯枝小手向前一指,笑的前伏后仰,道“岩南哥哥,你岂不是比隔壁家晒的咸鱼还咸,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股咸臭味呢”

    正当他觉得自己的比喻很贴切,笑的得意忘形时,小脑袋已在清脆啪声中被对面书本砸中,他先左手摸着脑袋愣了一下,旋即双手抱头,迅速抗议道“岩南哥哥,你干嘛又打人家脑袋”

    此情此景就好像他早有心里准备,然而每次都是未能躲开,才造成他发愣想不明白其中原因,迟到的迅疾反应,则是他的天性使然,宛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还是要据理力争,才能满足口舌之欲。

    故少年对他的所谓抗议根本视而不见,将手中书继续高举,看他是否还敢顶嘴“谁叫你不尊老,敢骂我是臭咸鱼”

    “十岁就敢称老,让婶婶知道不打烂你屁股才怪”

    小不点自以为吃一堑长一智了,这回在出言讥讽前已从蹲站坐回到凳子上,并做好应变准备,奈何还是未能避开少年砸书砖过来的速度,虽说敲的不是很疼,但其内心却比真正挨揍还沮丧,皱着小脸蛋继续抗议道“岩南哥哥都说不许敲头了,敲多会笨的不知道吗”

    少年就爱看他的无可奈何样,闷笑着摆出一副我就是土匪,你奈我何的痞样“我是为你好,先生说事有反常为妖,人反常则为妖孽,你不想做妖孽就笨些好”

    一说到这个,小不点就不管对方是不是土匪了,像秀才般挺直瘦板板的小躯,据理力争道“按你这么说,所有聪明小孩,尤其是神童都成妖孽了”

    岩南可没耐心与这个一斗嘴就特别来劲的小不点纠缠不休,继续用蛮横霸道来压他“正是!别的五六岁孩子为何最多只能记百个字,而你们却能记四五百个,若非身上有妖孽帮忙岂能做到这点,我帮你将它敲打赶走,你该感谢我才对”

    说完,还得意的哈哈大笑

    小不点正是五年前青山县匪患中幸存下来的那名婴儿,其原名叫底鑫,苗金山为免其姓氏所带来的困惑和烦恼,逐将其改为祖姓,字为新,寓意重获新生,由于未获家族认可,中间少了辈分排字。

    那年,一窝蜂匪徒借替林山报仇之名,实际洗劫的仅是东区的富户并很快一走了之,祸不单行的是林姓武士刚走未多久,西区贫民就变成暴徒,冲到基本无人的东区进行打砸抢鸠占鹊巢,还导致一场殴斗死了十几人,苗金山祖孙若无姚家父子护着,还真死冤透了。

    为了尽快逃离那个可怕的伤心之地,苗金山考虑到要照顾村民,除了保留田地让姚家三代管外,只能又恨又怒,将房产以半价贱卖给既是肇事祸根又是一县之主的高世家族,换来七百两银票。随后抱着奄奄一息的曾孙,在姚有根陪同下匆匆回到阔别多年的三江县。

    自与父母断绝关系后,他还是头一次回到这里,此时已物是人非,父母、兄嫂都先后过世,还活着的弟妹则已离开三江县到外地谋生去了。

    三江县是西川郡排名前三的大县,由于土地肥沃水运便利,吸引到周边十几个县镇的人来此营商和谋生,故物价要比青山县高出好几倍,苗金山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买到一间位置很不理想的店铺,作为祖孙两栖息之所,依旧取名为金玉药铺。

    诚如林姓武士所言,苗新的生机半损、元气极薄,自身调节力几乎全无,每逢四季轮转刮风下雨,病魔总是第一时间找上他,正因如此,看似将死的婴儿,连最贪钱的乳娘都请不到,全赖苗金山舍尽一切的精心照料,才神奇般活了下来,然而身体却如侏儒般始终长不高。

    即便如此,苗金考虑到自己行将六旬,身心又背负着巨大悲伤,担心活不长久,加上少年时一无所长的阴影,还有世人的偏见造成无小孩愿跟苗新玩耍等诸多原因,逐狠下心来在他三岁时就开始强行启蒙。

    意外的是,此无奈之举却像歪打正着,让小苗新在空白孤寂的内心世界里迅速找到读书识字的最大乐趣,故四岁时已能牢记三百多个单字,到了五岁则飙升至五百,就连药柜上那近百个拗口的药材名称,他都能随口道来,除了身体枯瘦慢长外,似乎连病都比之前少了许多,瞧的苗金山不知该高兴还是想哭,唯独内心充满莫名酸楚。

    眼见苗新的身体和药铺生意都渐有起色,苗金山当然要将重心放在行医上,以便替曾孙积攒够未来生活用度,正好在药铺做伙计的沈从武提了个折中建议,就是请他十岁的表弟苗岩南过来给苗新做小先生,其一收费低,二来可以陪苗新玩耍,这两相得益的好事,苗金山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至于苗岩南,其父亲前几年过世后留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家里贫穷全靠免费上家族学堂读书,成绩一直优秀,自以为做苗新的小先生绰绰有余,不想遇到异类,苗新不仅认字的基础比他强,辨析的能力也不比他差多少,仅花半年时间就将他以前读过的课本全部扫光,还与他现在的课程齐头并进。

    而他最烦的就是苗新有种恶习,啥事都喜欢刨根问底,更爱与他争辩,试想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小孩,道理又能懂得多少,迫不得已只能频频回学堂求助先生,如此一来,就将他变成小毛孩与先生之间的跑腿,虽说他自己也提升了不少知识和见解,还屡获先生褒赞,然而做小先生的权威和乐趣,早已荡然无存。

    苗新正是因为难得有小孩跟他说话,平时多看多想积累下来的渴求欲望,让他不知不觉啥事都爱与苗岩南据理力争“胡说八道,笨就笨,还妒忌别人,简直岂有此理”

    “谁叫你矮小,相貌异于常人呢”岩南说完暗觉后悔,担心这样说话太伤小不点的自尊心

    苗新最自卑也正是这点,除身形侏儒外,感觉笨拙的身体与他机灵的小脑袋根本不配放在一具躯壳里,就连苗岩南赞他略带星眸的小眼睛很有神采都觉得太过异类,但他人小机灵,知道事实胜于雄辩的道理,逐避重就轻道“岩南哥哥,你还未说为何习武要花钱呢”

    苗岩南虽说不耐烦,却还是要尽小先生义务,授道解惑“你知道岩武家是如何培养他的吗”

    “又没人告诉我,我咋知”苗岩南没头没尾的话,自然遭苗新很不满的小眼一翻,那模样好像做他的先生,就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包。

    遇到这种骚包表情,做小先生的苗岩南只能先苦笑,随即脸上充满羡慕别人的表情,道“岩武曾向我炫耀,说他爹从他四岁开始,每年光买药材给他熬汤浸泡就不少于二百两,还说是低档次的,高档次的要千两,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往后还要不断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