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以后，顾朝率领策士们攻占二重天的凌虚殿的时候，准会想起他从渊海楼回魂到一重天的那个遥远清晨。

    那一天，他坐在顾家宅院的蒲团之上，渡魂后的气源，在身边滋滋地流动着。

    当时的烛龙郡，是唐墟帝国南源行省里头的一个中级郡，挂靠在青雀牧之下的九境山府。

    那里住着三千多户，房子都沿着南湖而建立。

    江水清澈，车马喧动，修仙炼气的高级住宅，一字罗列地铺在了上游。

    十三岁的顾朝，就这样神情专注地在宅院里头修炼着。抱拳、打坐、吐纳、养气、聚气成星，这是郡上所有少年通往修仙旅途的必修课。

    “聚气二星，笑死人了。”

    “他还能聚气登顶嘛，可能将一直在初窥境上不去了，简直和他那个一落千丈的废物老爹一个样儿。”

    “辉煌之后陨落，好像是顾宅分支的宿命啊。武试符偏偏还握在这等庸才的手中，简直是铺张浪费啊。”

    月牙白的水晶石，在聚气的催动之下，仅仅蹦出了两颗星。

    每次想到这些，顾朝的心潮便略有起伏。

    去年三月份宗祠前头的例行测气之后，那些奚落的眼神、嘲讽的语句、扔鸡蛋的举动，像是一个永恒的画面，浮动在他的脑海里。

    楼道上的传物筒，嗖嗖地又传来了一叠的单子，刺耳的声响落在了那个垃圾篓子里。

    此刻，顾朝身旁白色蜡烛的烛花，腾腾地冒着青碧色的热气，失去神剑光彩的天月剑，形如夜月、状若秋水地悬浮在他的身旁。

    “刚渡魂过来的那阵，这具身骨上聚气七星的气源，被我用来治伤给消耗得差不多了。直到一个月前，我才算恢复了常人的水平，好在这柄神剑有着一道开了光的诏命，让我有剑侍辅助，不然，我可能还得缓好久才能走出这宅子。”

    顾朝念了一阵口诀，天月剑的剑身闪现出一道宛若塔状的光华，紧跟着，九色仙元在剑身上旋转不定，最后，一个白衣女子从主剑中飘然而出。

    白衣长裙的女子叫明月葵，她的俏眸闪出惊喜的神色道：“公子，我有种预感，今晚你会突破到聚气五星。”

    “嗯，亏得有了你的助力，我才能在这一个月有了如此突飞猛进的地步。聚气一星到三星，还是初窥境。聚气五星，便是踏入到了登堂境，在烛龙郡的武试榜上倒是可以报名了。”

    明月葵道：“是呀。初窥境，只是将浊气收合成为自身的气脉，只能算是打了个根基。聚气四星到六星的登堂境，对速度、力量、爆发、平衡性都有了很不错的控制力，顶峰的时候降伏一只猛虎都不在话下。”

    “今晚，我会出去走走。”

    顾朝看了明月葵一眼，明月葵像往常一样，将剑中犹如金乌坠落的气焰，一寸寸地汇聚到顾朝还没开辟成府的丹田地带。

    他走到那个连着传物筒的大书柜，那上面铺着一叠的书轴、信函。

    楼宅画押的协议书三十二份，最后催款的债务单一叠，二手转让的评估数额，比预期的要低很多很多。

    他捡起一张朱红色的涂鸦纸，这张纸页在一堆问候全家的书笺中，显得特别耀眼，那是为数不多的鼓励的信函。

    “我生活的这一年，宅院门口，不是催着还债，就是在叫骂中顺手牵羊地被拿走一些东西，没有武修实力的日子还真是艰难。”

    明月葵道：“其实，公子的爹爹顾炎还没有被银鸾骑士带走的时候，这里也没有那么惨淡，他会替你疗伤，还会教你练剑。在外人对你像过街老鼠一般辱骂和喊打之时，他也会很硬气地回护着，但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

    顾朝看了一眼明月葵，她眉如远山，唇若朱涂，俏脸宛若桃花瓣儿，一双明眸更像是中秋的月色，见了人总是泛漾着洞庭秋色般的神韵。

    他又看向她那一袭罗扣紫绣的雪衣裙。雪衬肌肤，妙不可言，尤其是那种端庄高雅的气质，反而压得顾朝不敢多看。

    “可惜啊，我爹三个月前就被抓走了，我娘也被龙脉浴圣宮的人给带走了。偌大的宅子，管家、厨子和仆人从五十多人奔散到只有两个，不提也罢。有时，我只是指望他们走就走了，少做些趁火打劫的破事也就是了，但是，郡长那帮官吏在后面支撑着这些人叫嚣也真是可恶。”

    明月葵道：“公子，你在这间密室闭关了挺长时间，每天固定和我试剑三个时辰，又有这只金猿用苦藤鞭锤炼肉体，再加上你对半卷《贺兰心脉》的修炼，我相信你是一定可以一雪前耻的。”

    顾朝站起身，猛地朝着石壁挥出一拳，拳风凌厉，寸气向前爆发出一股扑势，那用石头、泥块砌成的墙壁，骇然地出现了手指宽度的裂痕。

    哈，成功了。聚气五星，登堂境！

    明月葵露出了月牙白的笑容：“公子，很不错哦。”

    一张紫泥封砂的信函，露出了硕大的徽章重印，那是官府的令印，顾朝拆后读了一晌，取出怀里火漆色调的武试符，摇头道：

    “今天是不得不出关了。如果是我不去宗祠的焚香堂的话，那大青鼎就投不了写有我名字的武试符了。像这样投了，我最起码还可以拖到武试结束的那天，不然我名下的这座老宅很快就要进入竞拍，被用来资产抵债了。”

    “公子，烛龙郡对大武试总是很看重，我们取个好一点的名次，准能去到武宗学院。考虑到这一层，他们哪怕竞拍也得掂量个一二了。”

    “是啊，这样就相当于入了庇护所，暂时不会有人打压我们。”

    顾朝拭去汗水，走到铜镜前换了套清爽的衣服，他略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平凡而清秀的脸，并不如何伟岸却挺拔的身形，在儒衫与佩剑的装饰下，倒显出了一股不同以往的精气神。

    他心道：“如果我只是第一世那个热衷于文科的学生，而不是第二世凌虚殿的皇子，我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心态吧。”

    叮叮。叮叮叮。楼壁上传来了紧急的敲叩，两人都知道这是外门通往内宅的传讯声。

    明月葵道：“外头看来又来了麻烦。”

    “你先回到剑中吧，我出去看看，像以往老梁他们会给我挡着，这次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顾朝从后院穿过三楹四柱，一直到了檐角欲飞的宅子大门口。

    那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人，他们挥舞着棍棒，正跳起来把挂着的凋红色灯笼从横梁上给砸碎在地上。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崽子，好端端的灯笼挂着非要给糟蹋了，你们把饭吃进去，就不会长点良心吗？”苍头梁川挥舞着一根竹竿，在赶鸭子式地在追着几个人。

    “老头，吃撑了想要挨揍了是吧？！”

    其中一人，一个箭步就折断了竹竿，他顺势往前一推，梁川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坐过去，撞在了门柱上。

    那人道：“大家都是同堂，凭什么顾朝就能拥有武试符，还可以得到每月四瓶锻体丹的滋补？我今天就是来讨回公道的。这缩头乌龟还真能躲，哈哈，王八活千年，真是不假。”

    顾朝已经认出说话的这人是李耀，其人鹰眼环顾、面孔褐色，比自己大了两岁，平日里就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这时节，站在顾宅前头倒是趾高气扬得很。

    李耀继续道：“人生在世，谁没点挫折。顾朝这种废物只想着逃避，梁川呀，我真替你心痛，还肯为着这样的人卖命，哈哈，不如去我们李宅吧。”

    顾朝透过乌漆色的铜环大门，看到除了李耀之外，还另有两人尾随在身后，他认得这两人。

    一人是罗源，顾宅的前任管家，现在已是洛氏锦绣庄的管家；一人是白英，现郡长的护院门卫。

    他心道：“这三人明显是被拾掇起来要抢我们家的武试府了，从这路数来看，大致上得是锦绣庄人员、顾族官吏和我的亲戚帮了。这些人要么压价收购我的家产，要么就是里应外合地带走我父母，要么落井下石，都是些利益为重的坏人。哼，这些人贼心不死，不趁着现在好好报复一番，那还如何直上青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