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太脏了,这世界太脏了
“在这一刻，阿秀像是没有人要的孩子，蹲在地上，哭弯了腰子，哭哑了嗓子。”
“但阿秀不知道的是。”
“在小巷拐角处，她母亲靠着斑驳的小巷墙壁，脸上同样早已是一片泪水。”
“她之所以努力赚钱，她之所以唾面自干，她就是想要阿秀好好读书，将来不再走上她的那条老路。”
“‘阿秀，是娘脏，是娘对不起你......’母亲默默哽咽。”
“旋即，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阿秀。”
“一把伞，撑在了阿秀的头上，为她遮去了风雨。”
“阿秀缓缓抬起头看去。”
“‘娘！！！’在这一刻，阿秀泪如雨下，所有委屈，全部宣泄上心头。”
“‘娘，我没有做脏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她一头埋在母亲怀中，大声的在雨中哭喊着。”
“母亲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嘴里不断轻声细语的说着；‘知道，娘都知道......’”
“随后，母亲去床底下，拿出了一张张破破烂烂，由无数大票小票形成“七六七”的钱箱，从里面数了又数，凑齐了六十两银子。”
“这是她一辈子的积蓄，她想留着将来，送阿秀去学堂读书的钱。”
“‘加上你那儿的钱，应该够还给买你的那个人了。’母亲说道。”
“后来有很多人问过她，为什么不让阿秀离开，去富贵人家当个丫鬟。”
“虽然身份低贱了些、卑微了些，但总好在一辈子呆在这小镇子里。”
“母亲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因为阿秀.......她也曾是我高高举过头顶的宝贝啊。】”
“在那一刻，这位在窑子里呆了一辈子的母亲，脸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辉。”
“如果非要给这种光辉加上一个形容词，那就是母爱。”
“她这辈子已经卑微的够久了，低贱的够久了，总不能让女儿和她一样，一辈子卑微低贱下去。”
“后来那富绅回来，想要带走阿秀。”
“母亲和她辛辛苦苦凑的一百两银两，被那富绅恶狠狠的打在了地上。”
“而就在这时，一名少年出现了。”
“他穿着锦衣华服，浑身都很干净，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光。”
“他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底层人所居住的大棚区，他与这片贫穷、脏乱、满是臭味的地方，完全格格不入。”
“这名少年又花了一百两，将那富绅给打发走了。”
“在那一刻，脏兮兮的阿秀，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她的麻烦，莫名的，她低下头，心中涌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就像天上的骄阳，而她，就是烂在泥土里，永远见不得光的烂树根。”
“经此一事之后，这阿秀和这位少年开始走近了起来。”
“少年惊讶的发现，这位出身不好的少女，竟然学识惊人，丝毫不下于他。”
“两人开始踏青游玩，开始吟诗作对，开始讨论天南地北。”
“阿秀的心扉第一次被打开，她变得阳光，变得开朗，变得朝气蓬勃。”
“她感觉这位少年，就是救赎她的一道光。”
“然而，当她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却是从未有过的暴怒。”
“‘人家是马家的少爷，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而你呢？你娘是妓妇，你爹是谁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和人家呆在一起？你在幻想什么？难道你这只土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记住了，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今以后，你们不准再来往！’”
“母亲用尽所有尖酸刻薄的词汇，毫不留情的奚落着她，讽刺着她。”
“那一刻，阿秀泪如雨下。”
“阿秀一直以来就是个很乖的孩子，从小到大，她从未叛逆过母亲，她一直很听母亲的话。”
“但是这一次，阿秀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表面看上去不再和那少年来往，实际上趁着母亲，她总会偷偷去见那少年，在那蝉鸣声中，一起聊着天文地理，聊着外面的世界。”
“时间如同握不住的沙，缓缓从指尖游走。”
“这一年，阿秀十五岁了。”
“这一年，母亲染上了寒症。”
“只要一逢夜里，母亲就浑身颤抖，喊着冷。”
“而阿秀，则是每次都会给母亲捂脚，最后她冷了，母亲的脚也就热了。”
“直到有一天，天空下起暴雪。”
“这一天，雪下的格外的大，淹没过了脚踝。”
“阿秀安顿好母亲之后，便外出做零工。”
“没错，这时候的阿秀，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在母亲患病之后，她理所应当，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做完零工之后的阿秀，满心欢喜的来到了镇子里最豪华的那座府邸，”
“那是马家的府邸，也是在她心头化作那道光的少年，所居住的地方。”
“她们二人约好了，今日去看雪景。”
“她缩着身体，拘谨的敲响了房门，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喏，马家的人三天前，就搬去府城了，这是马家少爷要我交给你的信。’”
“阿秀打开信封，上面字迹工整的写着一段话：
【阿秀姑娘，我要去府城了，在那边我们有了新的生意，走的匆忙，请允许我的不告而别。】
【有句话，我一直在心里埋藏了很久很久，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但既然这次要走了，此生再难相见，我就还是说了吧。】
【其实我们的第一次相见，我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你母亲早些日子，曾来过我家，苦苦哀求过我的父亲，帮她一次。】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和你母亲，曾经有过什么过往，竟然答应了下来0..】
【因此，在那一日，我便无比巧合的出现了，甚至还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解决了麻烦。】
【后来你很多次来找我，其实给我造成了很多的困扰，但是我一直碍于面子，不忍伤害你，便没有说出来。】
【这一次我去府城，家中给我安排了联姻，那是一个跟我门当户对的姑娘，所以希望阿秀姑娘，不要再来给我造成困扰了。】
【阿秀姑娘，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望你今后余生多珍重，少风雨。】
【言尽于此，望勿念、勿扰、勿寻。】
“阿秀望着这一叠信，忽然就感觉全身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忽然就感觉天塌下来了一般。”
“那一道短暂照进她内心的光，变得支离破碎。”
“她似乎还是那个烂在土地里，永远见不到光的烂树根。”
“阿秀万念俱灰，失魂落魄的走了。”
“大雪一把一把的淋在她的身上，刺骨的寒风吹着她的脸。”
“她没有哭。”
“她只是感觉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灰暗，是如此的让她喘不过气。”
“而等她回到家之后，母亲已经躺在被窝里，浑身冰冷。”
“‘娘，你是不是冷啊？’阿秀在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
“至始至终，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的一直只有她母亲。”
“正如她母亲，在这个世上，至始至终拥有的也只有阿秀。”
“母亲没有回应，阿秀将母亲冻僵了的双脚，埋在怀中，想要捂热。”
“‘为什么捂不热了呢？’阿秀不断的哈气，不断的搓手，掀开衣服，将母亲的双脚在怀里。”
“可是这一次，母亲的双脚，再也没有热过。”
“当隔壁的街坊，将母亲的尸体抬出去，跟阿秀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声：‘死了2.2。’的时候。”
“阿秀呆呆的坐在雪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
“然后，她猛地反应过来，疯了似的飞奔追了上去，她摔倒在雪面上，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的朝着母亲尸体跑了过去。”
“她伸出手，轻轻挽了一下母亲，已经结成霜的发丝。母亲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在等她回来。”
“其实人最怕的，不是忽然之间的天崩地裂，而是被世界，轻轻杀死了你所有的念想。”
“‘呵呵......’”
“‘不活了，不活咯~没意思。’”
“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母亲的身上，阿秀缓缓侧身躺下，像往常那样搂住母亲的腰，哄她开心。”
“‘娘，我来晚了，你慢点走，等等我。’”
“‘这世界太脏了，人也太脏了，我太累了，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这人世间，我再也不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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