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十五年二月初二,宫中一道圣旨传出惊震朝野内外,这道圣旨为七年之前因与罪族苏阀勾结合谋通敌而死的苏氏皇后苏娴和大皇子嬴铮平反,当年之罪名乃是诬陷,所谓的畏罪自杀亦是谋杀,宫廷险恶,朝堂阴诡,于这一道圣旨显露无疑,因为这道昭告天下的圣旨,百姓们不由得想起了年前的“无名氏为求重审苏阀之案诛杀十位朝廷命官”一事,至今那个杀人如麻的无名氏都未得归案,这是不是意味着为苏皇后和大殿下平反之后便是要为当年的苏阀雪冤了呢,若真如那无名氏所言苏阀当年是被冤枉……
二十万步天骑且不说,光是那苏阀全族的惨死便足以让上苍垂泪六月飞雪,大秦盛世之朝,竟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冤案出现,百官无颜,帝王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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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夜风已经没有早前那般冷的刺骨,落满了星子的夜空寂寥旷远,悠悠月辉之下,沈苏姀独自在伽南馆的后院中喂马,某一刻,风声忽然一盛,沈府的高墙之上一道黑影轻盈跃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沈苏姀身后五步之处,撩袍跪倒行了个大礼。
“沐萧拜见主子。”
沈苏姀手中的动作不停,头也未回的道,“起来说话。”
沐萧起身,目光略有疑惑的落在沈苏姀背脊之上,“主子急召可是有何吩咐?”
沈苏姀簌簌将手中的草料堆在马槽之中,转身看向沐萧,“最近忠亲王在做什么?”
沐萧闻言面色一肃,“忠亲王最近似乎无暇朝事,反倒是整日里对着琴棋书画十分感兴趣,府中近来请了好几位雅士陪忠亲王琢磨这些东西,看起来没什么不妥。”
沈苏姀闻言微微颔首,又道,“忠亲王和侧妃关系如何?”
沐萧眸光几转,“看起来相敬如宾。”
沈苏姀闻言沉吟起来,沐萧看着沈苏姀如此有些疑惑,不由道,“忠亲王对小人并非完全信任,小人亦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是不是忠亲王有什么不妥?”
沈苏姀回过神来,摇头,“不,此番叫你来不是因为忠亲王。”
沐萧挑眉,看着沈苏姀有些疑惑。
沈苏姀黑亮的眸子闪过两分微光,唇角微勾道,“此番叫你来是因为你大哥的事。”
沐萧一愣,有些急切的上前一步,“主子都弄清楚了?”
沈苏姀点点头,语气郑重,“早前我不确定他为何留在秦王身边,眼下我都知道了,当年……当年是秦王救了你大哥,这么多年也是秦王将他留在府中保护着,所以他才会成为秦王的门客,你不想见他吗?我打算让你们见面。”
沐萧闻言愣了住,半晌才道,“当年怎么可能?秦王彼时南下练兵,我们在夕阳谷,相隔千里之遥,再者说,秦王为何会救了大哥,还帮他遮掩这么多年?主子?你可确定?”
沈苏姀看着沐萧疑惑的眸子浅吸口气,“当年你大哥穿着我的战袍,秦王他……他将你大哥当成了我救了,后来发现救错,却还是将他护了这么多年,至于秦王当年为何救我,是因为……是因为当年我已和秦王私定终生。”
沐萧一双眸子缓缓地大睁,看着沈苏姀的眸色满是不可置信,见他要说什么,沈苏姀已经当先开口,“我早年在军中的身份已与你说明,这些日子我已探查明白,秦王和当年之事无关,我们不必纠缠于此,昭武二十六年年末的那一战我受了重伤,因而对诸事都记得不甚清楚,便也忘记了和秦王如何,眼下我已明白了当年之事,你无需细问,只管听我的便可。”
沈苏姀一席话说完,沐萧十分明显的还是不曾从她的话音里头回过神来,沈苏姀转身抚了抚绝影的马鬃,给他时间接受,良久沈苏姀才听到沐萧语声艰涩的开了口,“难怪……难怪当年主子就有些不寻常,原来是……可是主子,当年之事您确定与秦王无关?若是和他无关,为何他偏偏在那个时候调兵南下呢,主子……”
“秦王和我们一样接到了假的密旨。”
沈苏姀语声和煦的道出一句,而后转身看着沐萧,“我知道你对当年之事心底还存着诸多疑问,到时候见了沐沉你自己问他罢,今日叫你来,是要你离开忠亲王。”
沐沉心中才经了一番震荡,听到此话一时没反映过来,“主子的意思是?”
沈苏姀郑重的目光柔和几分,语声徐徐道,“我想让你们兄弟相聚,然后将你们送出君临城去,你们的身份太过危险,若是出个岔子便极难收场,眼下我的心思都在那苏阀的案子上,你们怎可叫我分心。”
沐沉听明白了,面色当即一苦,“这怎么可以!主子自己留在君临却让我们走!”
知道他要说什么,沈苏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离开君临你们也有你们的事情做,并非只有在君临城中才能帮我,忠亲王身边无需你守着,你们离开才是最好。”
沐沉欲言又止,沈苏姀却温笑着道,“你必定已经知道姑姑和大殿下的案子已经平反,过两日我便要去永济寺将他们的骨骸取出葬入皇陵,眼下我们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路不易,你便听我的话让我放心可好?”
眉头紧蹙,沐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现出两分痛色,“小人知道皇后娘娘和大殿下的冤屈已平,心中自是高兴,只是便宜了那申屠致。”稍稍一顿,又有些犹豫的道,“主子的意思沐沉明白,只是忽然离开会让忠亲王生疑。”
沈苏姀一笑,“你只要让他发现你和我还有联络,他必定不会再留你。”
沐沉眼底微光一亮明白了什么,沈苏姀继续道,“动作要快点,等离开忠亲王府之后我便带你去见你大哥,你大哥眼下……”
沈苏姀说着唇角露出两分苦笑,沐沉心中当即一紧,“他怎么了?”
沈苏姀一叹摇了摇头,“凭他的性子,倒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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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骸骨案已定,苏皇后和大殿下的冤屈已平,刑部在备案定案,礼部在准备入皇陵之事,钦天监在为含冤七年的苏皇后和大殿下做法事,宫里宫外各有各的忙碌,唯有沈苏姀最为清闲,伽南馆的书房之中,沈苏姀正在静静地临帖,一个个的绢花小楷最需凝神静气,她连着写了小半日,一颗心悠悠的沉了下来,还未打算搁笔,院子里却有嘈杂声扰她的清净,沈苏姀眉头一挑,一道人影已经急匆匆的闪进了屋内,看到来人,沈苏姀不得已停笔。
“侯爷,小少爷不听劝,奴婢……”
香书苦着脸满是哀怨,沈苏姀对她摇了摇头算作安抚,一转眼,对上沈君心燃着幽幽绿火的眸子,她不由得蹙了眉,“底下人不让你进来便一定是因为我吩咐过,你眼下非要闯进来是为了何事?剑法练好了?功课都做好了?”
沈君心听着沈苏姀之话胸膛的起伏更大了,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之剑,语声沉沉的问,“为何要给请夫子来!我才不要学那些经史集注什么兵道王道帝道的,我不学!”
沈苏姀闻言索性搁了笔,直盯盯的看着沈君心,“这些你不愿学,那你愿学什么?”
沈君心冷哼,“我就只和你学剑法。”
沈苏姀冷笑一声,“只学剑法,你知道在战场之上什么人死得最快吗?”
沈君心挑了挑眉头不语,沈苏姀已经冷冷道,“自诩武功高强却没有一点脑子的人!”
沈君心面上青红交加一片,上前一步语声执拗的道,“什么没有脑子的人,我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我就是不要学你让我学的那些东西,我只和你学武功!”
沈苏姀看着沈君心这模样狭了狭眸子,忽然不再和他争吵,又重新拿起笔临帖,“你可以不用学,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香书,送小少爷出去!”
话音落定香书便上前一步,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少爷,您还是出……”
头一转,沈君心甩开香书的手,一双闪着墨绿之色的眸子狠狠的瞪向了香书,“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我的衣裳!我和姐姐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滚出去!”
“沈、君、心!”
咬牙切齿的四个字落定,沈君心眼底的怒气当即一淡,香书被沈君心的凶恶模样吓得连退几步,双眸通红的低头,不知所措的站在了一边,沈君心转过头去便看到了沈苏姀带着愠怒的眸子,动了动唇,还是咬紧了牙关,“我不学!”
沈苏姀的唇角微勾,眼底蹦出几丝冷意来,“没听懂我的话吗?我说了,你可以不学,只是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香书!”
沈君心因为生气身子绷得紧紧地,看着沈苏姀那冷冽的模样更是不愿意势弱,只梗着脖子道,“凭什么不让我来这里,我是你弟弟是这沈府的大少爷,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
沈苏姀笑了一下,“那好,那你就待在这里。”
沈君心闻言眸光一亮,却见沈苏姀从书案之后走出,直直朝着门口而来,沈君心眼底刚刚亮起来的微光瞬时间就灭了,上前一步便拦住了沈苏姀的去路。
沈苏姀面上再无半分笑意,一双眸子冷剑般的射向沈君心,沈君心被她这目光看的缩了缩脖子,朝后退了小半步,语气一下子弱了半分,“阿姐,我不爱学那些,你别让我学,练武功已经很难了,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便是一个月也学不好。”
沈苏姀半眯着的眸子仍是半分不放松的盯着沈君心,沈君心愈发心虚,又往后退了一步的道,“阿姐你这几日是怎么了,先是练武功又是学这些东西,还非得学好才能来见你,阿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沈苏姀听得眉头一簇,“我应该知道什么?”
沈君心闻言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十分奇怪。”稍稍一顿,又试探的道,“可是阿姐你真的想让我上战场吗?那些东西都是战场上用的?”
沈苏姀半狭着的眸子一片深邃莫测,饶是沈君心的心智高于普通人眼下也瞧不出什么不妥,沈苏姀见他如此问又沉了沉语声,“你是沈府唯一的男丁,难道你想好吃懒做做一辈子的富家少爷?不上战场,混吃等死也不是不可以!”
沈君心眼底的墨绿之色渐渐淡去,似乎稍稍的松了口气,沈苏姀转过头去不看他,“眼下你可以让开了,你喜欢留在这里那你就留在这里。”
沈君心排开的手当即放了下去,可随之又极快的抬了起来,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沈苏姀,压低了声音问,“阿姐,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吗?”
这语声小心翼翼的,沈苏姀紧蹙的眉头当即便松了半分,摇了摇头,语气仍然有些冷,“没有做错什么。”
沈君心松了口气,却又疑惑,“可是为何我总觉得你最近对我的态度十分的……”
想了半晌才想出一个词,抿着唇道,“十分冷漠。”
沈苏姀心中感叹一声,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情绪,挑眉,“有吗?”
适才剑拔弩张的两人眼下已是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小心谨慎,沈君心面上浮着一分苦恼,却又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见他那副模样,沈苏姀懒得与他说得太多,绕过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若说冷漠也是可以的,因我发现待你越好你越不思进取,夫子我已为你请来,不论你学不学夫子每日都会开课,至于那剑法,待你完成一月功课之后再来学新的罢!”
沈苏姀说完这话人已经出了门,沈君心反应过来追出去,却见到沈苏姀却是让香书拿了披风之后往院门口走去,他当即又追上前几步,急急问,“阿姐你要去何处?”
沈苏姀头也不回的走出院门,“入宫。”
沈君心看了看这夕阳西下的天色眉头微蹙,本还想追出去,可想到适才沈苏姀的怒容却又顿下了脚步,默然一瞬回头看去,香书通红着眼睛站在廊檐之下,见他望过去竟然有些怕他,沈君心咳嗽一声,语声板正如同个大人似得道,“不过是吼了你一句,阿姐不让我吼你往后便不吼你了,可往后你可莫要再插嘴!”
说完这话沈君心才垂头丧气的走出院落,一边走一边呢喃,“我还以为你知道了……”
沈苏姀蹙着眉头走到前院的时候才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正要往府门去,却遇上了脚步匆忙的管家刘喜,沈苏姀眉头一簇,猛然想起一件被她几乎要遗忘的事情,抬手一挥将刘喜招至自己身前,蹙眉问,“当日你去将军府拜访的时候辅国将军怎么说婚期之事的?”
刘喜闻言面色微变,告罪道,“侯爷恕罪,侯爷两日未归,小人手头之上事情略多,一时忘了亲自向您禀报了,当日去将军府之时将军并未和小人商议婚期,只是说此番虽然是太后指婚,却也不是没法子更改,将军让小人回来告诉七小姐,说他往后是要常驻边疆沙场经年不归的,咱们七小姐嫁过去也没个意思,说婚期先不议,先问问七小姐能否吃得下这份苦,这样的话小人自然不敢真的去问七小姐,不知侯爷的意思是?”
沈苏姀闻言便皱了眉,思忖一瞬,“此事暂且搁置,将军府刚经了丧事,不宜议这些,这话……这话你让杨嬷嬷去问问七小姐,只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辅国将军吃苦。”
刘喜当即点头应是,沈苏姀叹了一声走出了府门,府门之外赵勤早已动作飞快的等在了那里,沈苏姀上的马车,赵勤立刻便调转马头朝帝宫的方向而去,刚走动起来身后的车壁却被敲了几下,只听沈苏姀语声淡淡道,“去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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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苏姀到秦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秦王府门前的昏灯亮起,看起来有些凄清,子衿打开府门的时候看到沈苏姀目光当即一亮,“侯爷来啦!王爷在水榭那边!”
子衿和沈苏姀已算熟稔,张口道嬴纵在何处,沈苏姀失笑,点了点头直接往水榭的方向去,府中冷冷清清,沈苏姀走到水榭之前之时却看到容飒站在通向水榭的廊道入口,一副守卫着什么的样子,沈苏姀挑眉走过去,脚步声当即让容飒朝她看了过来,只见容飒眉头一簇,双眸一睁,看着她一句请安问礼的话半晌没说出来,沈苏姀不知他这诡异的模样是为何,只看着水榭的方向问,“你们主子莫非在见什么重要客人?不然我先去主殿等着?”
容飒怔怔的看着沈苏姀的脸,口中语无伦次的道,“没……不不不用……属下去通禀。”
沈苏姀眉头一挑,“没见客还用通禀么?容飒你今日有些异常。”
沈苏姀说着话便朝水榭的厅门去,容飒陡然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忽然嘴笨的厉害,不敢拦住沈苏姀,只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儿的叫,“侯爷……侯爷您……慢着……”
沈苏姀心中有些奇怪,既然水榭之中没见客,难道嬴纵在做什么不能叫她看的事情?沈苏姀心底生出两分好奇,几步上前哐当一声推开了掩着的厅门,“有什么不能让我看——”
一个“的”字生生的卡在唇边,沈苏姀看着那站在左厢暖阁里背对着她便袍着身的黑压压的一众人等之时彻底的愣了住,就在她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那一众人等齐齐转过了身来,十多双眸子齐齐的落在她身上,惊艳疑惑意外各种情绪不一,沈苏姀到底是经过大阵仗的人,可因为她眼下还不是能在这王府登堂入室的身份,一时之间面颊之上生出两分热意来,眼风狠狠的扫向一旁的容飒,心中哀叹不已,分明就有客在,竟然敢骗她!
容飒一脸的苦相,语声压到最低道,“侯爷您适才没听小人说完……”
沈苏姀浅吸口气定了定神,一眼扫去便能从眼前这十多人身上嗅出血腥尘沙味道,这味道她熟悉至极,一瞬间她便能断定着屋子里的人必定都是兵将之身,既然是兵将,却都着便袍,且十多人身形挺直的站着连个座椅都没有,便肯定是他的下属,此番隐秘在此集会,也必定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可恨容飒今日不太正常,竟然叫她如此冒失的闯了进来,当真是丢脸至极,沈苏姀一瞬之间心底便冒出了许多心思,见这十多人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移,她只得勾了勾唇,对着诸人稍稍颔首,“咳,你们继续、继续……”
沈苏姀硬着头皮拉住了门扣,一边往后退一边准备关上门……
“要去哪里,先进来。”
手还未使力里头便传来嬴纵的语声,并非平日里的冷冽低寒,此刻这话语声竟是十分的和煦,沈苏姀面上一热,看着那屋子里的一群人站在原地委实不知该不该进去,恰在此刻,里头黑压压齐整整站着的人却从中间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来,沈苏姀定了定神踏入屋子一步,当即便看到了坐在桌案之后的嬴纵,王袍加身,威俊迫人,面上虽然没有特别的表情,可看着他的目光温和又带着点淡笑,他……在笑她……
沈苏姀板直着身子走入房中,而后从那一群人让出的中间通道走向嬴纵,嬴纵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道,“这是洛阳候。”
话音落定,唰唰几声响,沈苏姀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十多人已经撩袍便拜,军中吼惯了的洪亮语声震耳欲聋道,“末将拜见洛阳候!”
沈苏姀眉头轻抖,略有些不赞同的看向嬴纵,嬴纵却已经起身站在书案之后朝她伸手,沈苏姀蹙眉,十分不赞同的看着嬴纵,嬴纵见她不伸手也不恼,上前一步拉着她走到书案之后将她按在自己适才的座椅之上,转而眸光微狭的看着一众不曾起身的人道,“天色渐晚,该出城的便出城,外面有你们看着,本王在君临十分放心。”
跪着的众人齐齐抱拳,又是一声震天吼,“遵王爷令。”
嬴纵点了点头,“起身退下吧。”
一声落定,十多人便齐齐起身退后往外走去,沈苏姀眼尖,当即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她早前去天狼营之时见过的叫朱瑞,另一个是早前金吾营的首领叫王翦,那王翦看起来是个面色沉肃十分威严的,不敢乱看她,那朱瑞却是个胆大的,仗着和沈苏姀见过面竟然一边退一边瞅了她一眼,还对她咧嘴一笑,可惜那笑意只到一半便被嬴纵沉冷的目光逼了回去,沈苏姀抿着唇,待所有人都走出去容飒将厅门关上才懊恼的低吟了一声。
下一瞬身子被一把揽住,反应过来之时嬴纵已抱着她坐在了敞椅之上,眼角眉梢浮着一层浅笑,瞅着她的目光十分深长,沈苏姀轻咳一声,“可不是我故意要打扰你们的,是容飒适才支支吾吾没说清楚,不曾影响什么罢?”
嬴纵勾唇摇头,“都是天狼军中亲信,无碍。”
沈苏姀立刻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在见旁的什么人。”
嬴纵闻言眸光微微一暗,而后抚着她肩头的墨发问,“这个时候怎地过来了?”
沈苏姀闻言一愣,这才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走的时候天色还是亮着的她便不曾想这个问题,这会儿再看竟然已经夜幕降临了,这大晚上的,她怎地偏偏就挑了这么个时候跑过来,当真是……沈苏姀抚了抚额,面上更热了,“咳,沈君心闹得很,我躲过来了……”
话音一落,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去看,果不其然嬴纵的眸色已变得十二分黑沉,沈苏姀“嘶”一声,“那个,也不是的,是这两日没见你,便想着过来看看。”
话已出口,要收回哪里有那么容易,嬴纵狭着眸子,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轻不重的磨挲揉捏,沈苏姀被他抖得浑身泛痒,不轻不重的在他怀里左右闪躲,嬴纵眼瞅着她身子左摇右摆的,下身被她摩擦着没一会儿声音就有些哑,“沈君心如何闹你了?”
沈苏姀看了看他的面色,犹豫着道,“我给他请了授课的夫子,他却不愿学。”
嬴纵一手撩起她的墨发又问,“为何不愿学?”
沈苏姀闻言微叹,“我请的夫子乃是退下来的老翰林,教的东西自然不同寻常,沈君心天资聪颖,看我弄出这些大抵是怀疑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再加上我说他若是不学好便不能来见我,将他逼急了才开始闹腾……”
话音一落,嬴纵的语声阴测,“你待他应当很好罢。”
沈苏姀闻言挑眉,转头看他,“怎么说?”
嬴纵瞧着她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语声低寒,“否则他怎能如此依赖你。”
沈苏姀看着他这模样失笑,想了想认真的摇头,“我带他很是一般,只是他心思聪颖,自小明白人情世故,沈家早些年也一点不太平,后来嘛,也就是我待他好便是好。”
嬴纵定定瞧了她一会儿,勾了勾唇将她打横抱起往门口去,沈苏姀见此眉头一皱抿着唇道,“我可没说今天晚上要留下,这是去哪里……”
沈苏姀的语气并不坚定,嬴纵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少将军何时学会口是心非了?这么晚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你那弟弟关系多亲近吗?你不是想躲吗,那就多躲几日好了。”
沈苏姀面上微热,稍稍想了一瞬便也随了他,嬴纵抱着她走出水榭,沈苏姀一转头便能看到远处的云烟湖,夜色渐深,那湖中小筑被一层湖上的薄雾笼着,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沈苏姀暗叹一声仰头看着嬴纵,“我已经找了沐萧,只怕明日忠亲王便会叫他离开,等沐萧过来,便将沐沉放出来可好?”
嬴纵低头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好处?”
这种事也要好处……沈苏姀气恼的瞪他一下,想了想,“我在府中留两日?再过两日我便要陪华庭去永济寺取姑姑和大殿下的骸骨,在此之前我不回沈府了,好不好?”
提起苏皇后和大殿下,嬴纵看她的眸色不由得一柔,勾了勾唇忍不住在她唇上安抚性的吻了吻,含糊不清的呢喃道,“这一条,再加上今天晚上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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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萧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秦王府面见沈苏姀,在这个有几分印象的侍卫的带领之下,沐萧一路到了水榭的厅门之前,听见那侍卫道,“主子,侯爷,沐萧到了。”
“让他进来吧……”
答话的乃是自家主子,沐萧心中立刻安稳了些,身旁的侍卫抬手一请,沐萧微攥着拳头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暖意让他背脊上的肌肉一阵发紧,掀开珠帘走进去,触目便是一副十分和谐的景象,自家主子站在桌案之前临帖,一旁那个高大挺俊威慑逼人的男人垂手看着,这景象让沐萧有片刻的惊怔,随即回过神来行礼,“拜见主子。”
话音落定,再没别的,沈苏姀在纸上行云流水的手腕一顿,抬起头看了沐萧一眼,只是一眼,沐萧却觉一股子压力迫顶而来,他默了默,“拜见秦王。”
很显然,从前的步天骑战将今日还无法坦然的对这个从前的死对头跪拜行礼,若非是沈苏姀这一眼,沐萧只怕要当做不曾瞧见嬴纵,沈苏姀见此才看了他一眼,“起来说话。”
沐萧闻言站起身来,沈苏姀扫了他一眼问,“忠亲王怎么说?”
沐萧抿唇垂眸,恭敬道,“忠亲王说小人忠诚认主极好。”
沈苏姀闻言笑了笑,沐萧明面上的第一个主子是她,嬴珞这话倒也说的不错,沈苏姀手边的一张纸已经写完,身子往旁里一让将那位子留给了嬴纵,嬴纵自始至终也没看沐萧一眼,此刻拿起沈苏姀用过的笔笔走龙蛇起来,沈苏姀一边为他按着纸角一边道,“待会子你大哥便会过来,且稍微等等,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明日你们便出君临。”
沐萧欲言又止,被沈苏姀坚定的目光挡了下去。
此话一出再无话,因为嬴纵在此,沐萧也不可能主动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苏姀和嬴纵的身上,两人之间自然默契的眼神小动作他看的清清楚楚,心中当先是震惊和恼怒,震惊两人感情如此之契合深切,却又恼怒自己的少将军爱上从前这个死对头,按照自家主子的话来说,竟然当年就……沐萧心底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难言,可看着沈苏姀面上若有若无的自在笑意,他却又觉得喉头发紧眼眶发热,他不止一次的在宫中遇见沈苏姀,自然知道自己的少将军在外人面前是何等模样,那模样他嘴笨形容不出,只是每每看见都叫他觉得万分心疼,比起那般模样,眼下的她才像从前的少将军,只是比从前似乎多了几分……温柔?
沐萧心底一瞬之间闪过百般思绪,末了沉沉的一叹垂了眸子,自家少将军都说了当年之事与秦王无关,他自也不是那不明是非不知轻重的人!
“主子,侯爷,沐沉来了。”
“进来!”
沈苏姀应一声,随着沐萧一起向门口望去,只见厅门之处一道青衫一闪而入,隔着一道珠帘,沈苏姀当即看清了沐沉的模样,然而她眼底闪过一闪而逝的愕然,好似眼前看到的这个根本不是沐沉一般,珠帘轻响,沐沉走了进来。
满是皱褶的青衫,凌乱的头发,一张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脸,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双紧攥着拳头的手,那手中还握着早前嬴纵给他的沈苏姀写的字,沈苏姀看着从进门开始就直盯盯瞅着她的沐沉,全然想不到素来一丝不苟注重仪表的沐沉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分明是个硬挺高俊的男子,可眼下这模样活像一个从乞丐堆里走出来的文弱书生,其实她能料想到沐沉为何如此,不过她还是勾了勾唇,笑问,“几日不见,沐先生这是怎么了?”
沐沉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沈苏姀,双拳紧攥干裂的唇紧抿,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发僵,就那么看着沈苏姀,好似下一刻就要晕倒一般,那样的眼神深重哀伤却又充满了疑惑,沈苏姀到底看的不忍,摇了摇头肃了声音,“沐沉,你信不信?”
好似魔怔了一般的沐沉闻言身子一震,下意识的就站成了从前在军中对着她的样子,背脊挺直,目光沉稳又藏着桀骜,微微点头,喉咙里嘶哑的挤出一个字,“信。”
沈苏姀看着他这模样心头一疼,忽然有些后悔任由嬴纵磨了他这么多时日,定了定神才扯出一丝笑颜,“信就好,你的性子素来执拗,我只怕你不信一时还没了法子,沐沉,当年的事秦王都已告诉我,你亦莫要怪我没对你早日表明身份。”
沐沉绷直着身子站在那处,目光仍是深切的看着她,一双通红的眸子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憋了半天,憋出四个低哑却沉重的字,“末将,不、敢。”
沈苏姀笑了笑,看着沐沉的模样心知这些日子定然是被折磨惨了,绕过书案超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沐萧身上,“沐沉,今日除了我你还要见一个人。”
话音落定,沐沉还是直直看着她,就好似不曾听见她的话,从进门到现在沐沉两眼发直未看别个,此刻却还是如此实在让沈苏姀有些心惊,她正要再上前一步,却见沐沉一片青乌的眼眶处忽然滚下两行清泪来,僵直的膝盖缓缓地一弯跪倒在地,唇齿极其费力的张开,一边说话一边拜了下去,“末将……末将拜见少将军……末将有罪……请……请少将军……”
“咣当”一声,“恕罪”二字还未道出沐沉整个人便顺着那拜倒的姿势滚倒在了地上,沈苏姀眼瞳一缩赶忙扑上前去,“沐沉……”
沐萧见此亦是一声痛呼,“大哥!”
沈苏姀扶住沐沉的肩膀,抬手往沐沉鼻间一探,见沐沉还有呼吸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沐沉却又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正欲转头求救嬴纵,嬴纵的手却早已落在了她的肩上,将她一把拉起来,而后目光看向厅门之处,“来人,把沐沉送到客院去,准备吃食。”
话音落定容飒便走了进来,进门之后扛起地上的沐沉便走,沈苏姀想跟上去看看却被嬴纵一把拉了住,回头便见嬴纵对她道,“这些日子他在小筑没怎么用膳,纯属饿的。”
沈苏姀听着这话心底又动容又气恼又好笑,这边厢沐萧却唤了一声,“主子……”
沈苏姀转过头便看到沐萧亦有些发红的眼睛,沈苏姀点了点头,“你去罢。”
沐萧应一声“是”便转身追了出去,沈苏姀怔怔的看着那晃动的珠帘,一直强忍着的泪意再也忍不住的冲上了眼角,当即转身埋头在了嬴纵怀中,嬴纵好像早就知道她的克制,一手紧抱着她,一边轻抚着她的背脊,又温柔的轻吻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好似永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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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写的我两行清泪啊~就这么简单滴相见一下下,下一章痛饮三千盏,然后,纵子就可以……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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