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秦玄羽笑容温和。“真心的。”

    余松柏仰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黑色天空。

    “小的时候，我家里很穷，不过一开始我并不理解穷的含义，而且每天我都能拿到一块钱零花钱，这一块钱，足够让我买到我想吃的任何一种零食。”

    “不知道这种日子过了多久，我清楚的记得，某一天我妈跟我说，以后的零花钱，要从一块钱降到五毛。”

    “我不同意，明明没犯任何错，凭什么要降低我的零花钱？”

    “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再后来，我连五毛钱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别人小时候，都是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唯一称得上是压力的，恐怕也就是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了。”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尤其是数学，六年级那一整年，只有我在数学这一科上保持大小考试全满分的记录。”

    “初中我进了镇子里一所中学的重点班，前两年成绩始终徘徊在班里三四名，我觉得这就很好了，可我那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父亲，却总是以一副严厉的姿态教训我、质问我。”

    “别人能拿第一，凭什么你不行？”

    “这句话，伴随了我两年，如梦魇一般，挥之不散。”

    “到了初三，我的学习方式依旧没有改变，照常上课、照常写作业，但却像是开了挂一样，随堂考试、期中考、模拟考、期末考乃至于最后的中考，都是第一。”

    “我又进了区重点中学的实验班，以全校年级第四名的身份进去的。”

    “那个暑假，我玩的很开心，根本预料不到这会是一场人生噩梦的开始。”

    “高一那年，我保持着原来的学习方式，但我发现老师在课上讲的东西，我一点都听不懂。”

    “一个月后，高中第一次月考，深知自己有几两墨水的我，以一种开玩笑的姿态，跟另外一个同层次的男同学打赌，说谁要是得了倒数第一，对方就要请他喝一个星期的冰红茶。”

    “我当时在笑，他们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却不知道那是一种自嘲，一种对发自内心的讽刺。”

    “不出意外，我成功拿下倒数第一的名头，同届一共500多人，我排名四百七十多。”

    “你能体会那种从初中班级第一，一下子落到倒数第一的感觉吗？”

    “我自暴自弃了。”

    “每天九节课，有八节课在睡觉，剩下一节班主任的课，我藏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玩手机。”

    “高二分文理科，我被划入了普通班，说着简单，但中间我所承受的一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我学会了跟人打群架，这是我小学初中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某一次打群架被抓，学校要开除我，我爸亲自去学校找主任给我求情，我才醒了。”

    “我爸，没多大本事，勉强能配合着我妈养起这个家，但我知道，他一辈子没求过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觉得对不起他，于是我开始恶补，每天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在跑步上，晚上一跑就是十几二十圈，累到不行了，回宿舍洗个澡，躺下就睡。”

    “幸亏我语数外底子好，最后高考勉强混了个甲级二本。”

    “我的叛逆期过去了，虽然大学也没怎么奋发图强，但好歹懂得了一些道理，知道该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慢慢沉淀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现在我毕业两年，算上大四实习那一年，一共工作了三年。”

    “到了二十五岁这个阶段，家里人开始催着我谈恋爱，这是每个华夏人都逃不开的一套人生流程。”

    “可是我怎么谈恋爱？拿什么谈？”

    “我爸妈拿着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帮我交了首付，房子在刑德市郊区的一个镇子里，每个月我要还5600块的房贷，而我的工资只有一万块不到。”

    “除了房贷，还要交两千块的房租，余下的钱，只够平时吃饭抽烟以及日常生活所需。”

    “我能做到的极限，就是保持这种基本层次的生活，车没有，装修钱没有，婚礼钱没有，甚至连谈恋爱的钱都没有。”

    “现在的女生，有多少愿意跟着一个平时连买礼物都买不起的男人？”

    “有这样的女生，我知道。”

    “但是这样的女生凭什么看上你？”

    余松柏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

    他低声说着，秦玄羽安静听着。

    讲到这，他重新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

    “呼——”

    长长的吐了口烟雾，余松柏继续。

    “或许你会说，你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充实自己，让自己往更高的职位上爬，去挣更多的工资。”

    “但是你知道么，我现在每天下班还要去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做兼职，因为不做这个，一旦某个月我的绩效奖金下滑，或者某一天我突然被公司裁掉，那就意味着我不得不拜托我妈给我还房贷。”

    “我妈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交朋友，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劳累了将近三十年，你说我这当儿子的都这么大了，不说立马让她回家养老，起码也不能再给她施加压力吧？”

    “每次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压力大不大，工作累不累，我都笑着告诉她，没事，妈，别担心，你照顾好自己，我吃的好睡的香，压力不大，工作很轻松。”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能有个人，在我需要一句关心、一个拥抱的时候，能毫不吝啬的把这些东西给我。”

    “可是这些事，我不能跟朋友说，因为说了他们也不懂，我不能跟父母说，因为说了他们会担心。”

    “近几年，我爸做的小生意越来越差，他去了一家小公司当保安，每个月两千块不到的工资，勉强能支撑家里的日常消费。”

    “我妈要攒钱给我新房装修、准备彩礼，其实我跟她说过，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单身的准备，让她拿着攒下的钱，多吃点以前不舍得吃的东西，多去外面看看以前想看却没看过的风景。”

    “她特别喜欢旅游，去年十月一假期之前，我还承诺她，一定带她出去玩一次。”

    “不过我食言了，假期前，部门主管说董事长下达指示，十月一加班工作的，可以得到五倍日薪的报酬。”

    “大概我妈也能理解我的处境，所以她干脆就没提旅游的事。”

    香烟抽了一口，燃了大半，到此，余松柏停下来，猛吸了一口香烟。

    最后，他咬了咬嘴唇，认命般苦笑道：“秦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明明没啥能力吧，平时还特要强，想瞄准一个方向往上冲，但碍于现实的压力，实在抽不出空来充实自己，我觉着，我这一辈子，大概率也就这样了，所以我总是幻想着，如果我也是个富二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