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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乱斗(三)【求月票】
    看着城下一触即发的战局,沈棠眼底有一瞬迟疑:“但是半步,他赢不了公西仇啊!”

    靠着付出巨大代价才勉强跟公西仇气势持平,而后者底牌还未亮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必死之局。此时再不阻止救人,杨都尉必死无疑!共叔武淡淡说:“我知道。”

    他比沈棠更加清楚杨都尉的选择。

    沈棠声音提高:“知道为什么还不——”

    共叔武:“能为荣耀血战而亡是幸事。”

    假使他是杨都尉,也不希望有人在这种时候插手。如果是爆发之前,阻止还行,而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跳出来一个人阻止,那么他的选择和牺牲岂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还不如死在这里。

    沈棠试图反驳,但始终没说出口,她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干扰旁人,只是忍不住垂首嘀咕:“即便如此……也不能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各有志。”共叔武轻声道,“……而且他也没不惜命,他很珍惜身后孝城士兵、百姓的性命,明知螳臂当车也在所不惜。”

    惜命,只是惜的不是自己的命。

    亲人家属又都在这里,他能退到哪里去?

    沈棠只得无奈:“嗯,我知道了。”

    说完,共叔武才放下摁着她肩头的手。他是真害怕沈棠二话不说跳下去。不仅担心会破坏这场斗将,也担心沈棠横冲直撞会被公西仇宰了。这个公西仇,生平所见最强!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实力。

    未来冲击二十等彻侯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公西仇运气好,能活到哪个时候的话……

    共叔武眼底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他的天赋不能算差,但也没好到“天之骄子”的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倘若没有奇遇或生死关头的顿悟,成长空间所剩不多。

    城墙下——

    天地之气被二人武气搅动得一片紊乱。

    公西仇半眯着眼看着眼前气势已经压他一线的对手,他出世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谨慎小心。二人谁也没有先动手,进行着气势上的交锋。额间淌下的汗水似要凝聚成冰。

    公西仇沉得住气但杨都尉不行。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终于,杨都尉动了。

    前一秒还是普通人的杨都尉,下一秒便如蓄势待发、蛰伏等待一击必杀机会的凶狠猛兽,足下一蹬,整个人爆射出去,身形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模糊残影,眨眼杀到眼前。

    喉间溢出高亢怒吼。

    “命来——”

    公西仇神情凝重,丝毫不敢托大。

    咚!

    兵器交锋的一瞬间,两道同样满含杀意战意的武气也狠狠撞击,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紧跟着以二人为中心,气浪卷着狂沙和黄土炸开。脚下地面承受不住撞击,龟裂凹陷。

    公西仇和杨都尉同时感觉到了手麻胸闷。

    甜腥味自喉头上涌。

    公西仇脸色微变,还能强行吞咽回去,杨都尉毕竟是强行提升上来的,身体已不堪重负,当即喷出一大口猩红浑浊的血,他看也不看一眼。不待公西仇调整,杨都尉又是一记不要命的强攻打击。双臂肌肉炸起,随着力道节节攀升,连武铠护臂都被震出裂纹!

    “啊——”

    他张口爆喝怒吼。

    终于看到公西仇脸上出现大的波澜。

    砰的一声巨响!

    公西仇脚下重心无法维持,身躯被杨都尉再次爆发拉升的巨力打飞出去,半空滚出数丈远才滑着站稳脚跟。滴答滴答——鲜红似小蛇般的血流顺着他护臂、手指滴到地上。

    一颗颗血珠在脚下黄土残忍绽放。

    他飞出去刚站稳,杨都尉携着巨大武气光芒杀了过来。他的武气颜色不灼眼、不鲜艳,正如他这个人的存在感一般低,此时却彻彻底底抓住两军数万人的眼球,一瞬不瞬!

    此时的杨都尉毫不吝啬地燃烧着丹府武胆,大开大合,专注忘我。在他眼中,天地空无一物,既没有兵临城下的一万两千叛军,也没有城墙上苦苦支撑的驻军士兵。

    他的眼里只有公西仇。

    准确来说,是公西仇的命!

    滔天战意让杨都尉在这一瞬犹如战神附体,饶是公西仇都吃了大亏,这个亏还不得不吃。

    又是一阵巨鸣,地面砂砾震颤,双方士兵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听不到半点儿其他声音,沈棠几个早有准备,各自开启手段保护耳朵,勉强压下耳鸣带来的恶心感。

    沈棠道:“这俩还是人吗?”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一拳头击碎孝城城墙!完完全全是一架行走的肉坦克啊!!!

    这次轮到祈善和褚曜按住沈棠肩膀。

    画面是很热血沸腾,但自家五郎/沈小郎君这个干瘪身板就别下去添乱,看起来还不够这俩一拳头砸的。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们不是人能是什么?妖怪吗?”

    褚曜也跟着劝解道:“五郎五郎——你千万冷静一些,现在还没到你下去的时候。”

    沈棠不由得面露向往,喃喃着:“总有一日,我也会有这般强大的武胆……”

    褚曜:“……”

    祈善:“……”

    他们都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五郎/沈小郎君没有武胆只有文心的时候,已经能把十等左庶长的杨都尉都逼得焦头烂额,此番又有了武胆,还不得原地窜天?

    场下激战还在继续。

    公西仇硬接杨都尉爆发的这一击,额头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腮帮的软肉绷得铁硬,脚下裂开直径三丈大坑,大半截小腿陷入泥中。随着两道同样暴力的武气碰撞炸裂,黄沙扑面迷人眼睛,外人一时看不清二人情况。

    只听得到武气铛铛暴力碰撞声。

    随着气浪减小,弥漫的黄沙这才逐渐散去,局势清晰展现在两军面前,众人不由得怔然。

    咔嚓、咔嚓。

    裂纹爬满了蛇鳞甲胄,胸前铠甲裂开大半,坠落在地,露出上身大半截肌理分明、沟壑连绵的饱胀肌肉。公西仇终于粗喘着气,额头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打湿残破内衫。

    公西仇上身武铠还能避体,此时的杨都尉就狼狈得多——上身武铠和内衫尽碎,伤口纵横交错,皮肤表面渗出大片大片的血,顺着裙甲染湿脚下土地,汇聚成小小血洼。

    仅从外表来看,胜负已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同于公西仇还留有大半战力,杨都尉已是强弩之末,呼吸粗重而沉闷,像极了猛兽性命垂危时喉间溢出的沙哑声。每一下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每一下都能牵动所有伤口。

    上身纵横交错的伤口不乏深可见骨的。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颗心被他胸口起伏牵动着上下浮动。

    这些伤势是必然的。

    因为杨都尉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强攻,不用考虑任何技巧招式,不闪不避,以伤换伤。他看着公西仇的狼狈姿态,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笑意,哈哈道:“痛快!”

    他又道:“当真痛快!”

    从未像今日一般痛快。

    公西仇扯了扯嘴角,握紧了裂纹遍布的墨绿色长鞭——讲真,生平第一次被打得这么狼狈,但他不仅没一点儿怒意,反而很快乐!是的,快乐!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愉悦!

    似乎连灭族大劫后,一直淤积内心的闷气都一次性散了个干净,通体舒畅,脑海空明,一片澄澈,连身上这些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活跃澎湃的武气在周身经脉肆意奔涌。

    两军只在意他们的胜负,但——

    共叔武注意到一个让他觉得很淦的点。

    他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沈棠:“元良说这俩是人不是妖怪。”

    共叔武嘴角一抽:“公西仇突破了。”

    沈棠:“……阵前突破???”

    行走的肉坦克plus???

    共叔武点头:“不止是公西仇……”

    杨都尉也在这一战极限突破,一举冲破阻碍他许久的瓶颈,现在已经是十一等右庶长。若无这场激战,他恐怕穷其一生也摸不到十一等的门槛。武胆武者晋升越后面越难。

    没人看出来,纯粹是因为这俩打斗过于激烈,武气激荡,起伏不定,不仔细很难发现。

    沈棠:“……”

    共叔武舒了口气:“该死而无憾了。”

    除了不能活着守护城中之人,再无遗憾,不过——世事皆如此,美好圆满太难追求了。

    换个角度想,杨都尉能提前探路黄泉,待亲眷团圆,也不失为另一种“圆满”。共叔武由己及人,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连他也抑制不住生出几分愁绪,不忍去看杨都尉的死。

    这厢,公西仇也道:“我也很痛快!”

    这才是他作为武胆武者追求的。

    什么战争、什么利益、什么生死,都抵不过纵情酣战时的快意,只可惜——眼前这个带给他快乐的男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待会儿又要彻底离开。

    人生,寂寞如斯。

    擂鼓之声也多了几沉重悲怆。

    杨都尉目光始终明亮,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悲意,气势如虹,战意高昂。他压榨身体最后的力量,蓄力爆发,灼眼胜似金乌,以一往无前之势再度杀去。

    只是——

    他是即西沉的余晖,而公西仇还是高悬天穹的烈阳。正如浪潮砸中海边巨岩,不管声势如何浩大、如何无法匹敌,最终也会被击个粉碎!城墙上的战鼓停了一瞬。

    鼓面似不堪重负,鼓声呜咽嘶哑。

    一切结束了。

    共叔武和翟乐都不忍地闭上眼睛。

    祈善和褚曜也心生感慨。

    特别是祈善。

    他来孝城是做了周全功课的,将前任郡守晏城身边可用之人查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少不了杨都尉的资料。此人优柔寡断,才能平庸,性格也有些迂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莫说史书留名,过个一两年便无人再记得他是谁,他叫什么。

    他的存在会被时光无情抹去。

    祈善暗暗轻叹。

    人生便是如——

    还未感慨完毕,他余光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这一瞬,脑中神经嗡的一下崩断了,待听到隐隐的惊呼声,更是恨不得跳下去将沈棠抓回来。祈善惊恐地破声:“沈幼梨!”

    褚曜:“……”

    现在的他急需一颗保心丸。

    因为场下发生了一幕让他心脏能暂停的一幕!不止褚曜祈善需要保心丸,翟乐表示自己也需要一颗。最后一击结束,杨都尉也没能要了公西仇的命,也意味着他将会没命。

    只是——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阵巨力抛向相反方向,在地上滚了数圈才被反应过来的翟乐接住。杨都尉蓦地一惊,睁圆铜铃大眼看了过去。公西仇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一柄长剑挡下——剑身长三尺四,宽度仅比两指略宽,剑柄处缠绕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这把剑的造型虽然朴拙,但整体称得上“漂亮”二字。

    一把漂亮的剑……

    还真不多见。

    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剑,场上三人纷纷变了脸色,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杨都尉看看沈棠再看看沈棠手中的剑,胸口剧烈起伏,扯到伤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翟乐的反应则是惊悚,大叫道:“沈兄!”

    下场斗将可不是过家家。

    真的会丧命的!

    上次公西仇手下留情,但斗将绝对不会!

    相较之下,公西仇的反应就淡定得多。

    他看着阻拦自己的沈·知己·玛玛·棠,略有些失望地道:“玛玛这时候出来作甚?”

    上次从自己手下救了翟乐,这次又要救下杨都尉,真以为他不会产生杀心吗?

    不,沈棠从未这么认为。

    虎口发疼,气血紊乱。

    仍神色淡定:“报恩还人情债。”

    直面公西仇的沈棠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但该做还是要做。

    公西仇眯了眯眼:“报恩?人情债?”

    沈棠道:“因为他送了一笔钱给我。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反正你们斗将胜负已经分出来,我这时候救下他,也不算破坏规则。据我所知,斗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能捡回一条命或者被救回一条命,那都是战败者的本事,对吧?”

    公西仇不知何故想起了一段碎片记忆。

    他问:“送钱?税银?”

    还记得杨都尉上来就问他有无截杀税银。

    杨·没了半条命·都尉气得咆哮。

    “老!子!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