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这人冷傲惯了，很少仔仔细细打量旁人。

    且这又是在百福山，完全陌生的环境，入目全是陌生人。

    他刚来时，风言风语确实闹过一阵，以至于他下山挑水，上山砍柴，常被大姑娘小媳妇围堵。

    山里人行为举止更为粗放，热情搭讪，甚至上前拉扯的不在少数。

    裴松真是怕了她们。

    因此遇上时很少与她们对视，迫不得已扫上一眼，便匆匆避过。

    再加上他本身脸盲，偏小翘儿现如今换了装扮，要么村姑打扮，要么假小子打扮，跟以前娇滴滴的富贵公主，判若两人。

    裴松能认出她才怪。

    他抬眸深目瞧向眼前人。

    劫道的山匪？

    瞧着不像！

    个子不高，小细脖子一扭就断，孱弱得跟只山鸡一样。

    这要是靠劫道为生，非得饿死不行。

    再看面前人的穿着，不甚奢华，却也不算贫寒，像是出自殷实之家。

    富家公子落入绝境，亦或家道中落，一时起了邪念，误入歧途的例子也是有的。

    裴松不由对眼前人增了几分同情。

    小翘儿蛮横堵住裴松的去路，挑衅一样盯着裴松的脸，希望他能主动认出自己，这样才好继续下面的交谈。

    否则，姑娘家家自报家门，总有一种上赶子倒贴的意思。

    小翘儿的矜持还在，抹不开面子。

    她万没想到，裴松根本没认出她，甚至把她当做误入迷途的劫匪。

    裴松先是冷面打量她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厉声道：“改邪归

    正，弃暗投明，还有一线生机，若执迷不悔，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翘儿狐疑，皱着眉头眨了眨眼。

    裴松心中一愣，心道这山匪长得还挺好看，长睫毛跟小扇子似的。

    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心道：这样貌，这年纪，只要不怕吃苦，下山做个小买卖，总归不会饿死，比歪门邪道可强多了。

    若是在以前，裴松遇到这种情况，绝不多说一个字，三下五除二先把人打趴下再说。

    自从带发修行，当了编外和尚，裴松真正慈悲了许多。

    他法号广戒，除了佛家五戒，还包含了胸怀宽广，劝人为善，改邪归正的意思。

    裴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抬眸时，神色尽量放柔和，耐着性子劝道：“施主年纪轻轻，一时迷途也是情有可原。我佛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广戒望施主浪子回头，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这话越发深奥了。

    小翘儿眨眨眼，先是费解，转而由衷佩服起来。

    学霸果真与众不同，就连当和尚都这么得心应手。

    刚才那番刻板守旧的话，不敲个几十年木鱼，怕是说不出来。

    可裴松刚刚当和尚不过两个月，说起来头头是道，毫不违和。

    果真是文曲星下凡，唐三藏转世。

    小翘儿一边感慨一边懊恼，好端端地，怎么犯起花痴来。

    她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单刀直入，直接问道：“裴松，

    你怎么在这？”

    裴松、裴四爷，突然一愣，许久没人直呼他的姓名了，有点陌生，莫名又有点亲切。

    “你是......”裴松盯着小翘儿的脸，迟疑着叫不出名字。

    “你不认识我了？”

    小翘儿对裴松的反应有点失望，抬手抽掉头顶束发的木簪，一头青丝如瀑一般垂落在肩头。

    她自觉提示已经很明显了，眨着眼睛问道：“想起来没有？”

    裴松依旧茫然。

    小翘儿不由撇了撇嘴，索性自报家门，“我叫禹月仙，小名儿禹小翘儿，以前他们称呼我为昶宁......”

    “你？你不是......”

    裴松左右看看，生怕有人窥探，转头再看小翘儿，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逃婚了吗？”

    他的反应，小翘儿终于满意了。

    她歪着脑袋冲裴松挑了挑眉，颇为自豪地说道：“我顺路过来见一个人，事情办完就走。”

    小翘儿说得轻松随意，仿若自己是一个来去自由的女侠。

    她以为会换来裴松的羡慕，甚至她都想象出，裴松裴四爷再看她时，两眼直冒小星星的表情。

    可是，裴松只“哦”了一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小翘儿以为，那日水榭里的误会，再到阅是楼的同仇敌忾，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俩人关系也该有所增进，不应该以如此平淡结束。

    裴松兴致缺缺，侧身从小翘儿身边走过，既没有主动说起自

    己为何来到这里，也没问小翘儿接下来要去何方。

    刚刚开始的对话，就那么戛然而止。

    小翘儿被晾在那里，尴尬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抬步追上裴松，主动提到：“那日多亏你出手相救，否则我们怕是已经葬身山林了。”

    裴松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拧眉望了过来。

    小翘儿突然想起，那日她和玉彤一身村姑打扮，跟今日女扮男装截然不同。

    她指了指裴松肩上的长弓，又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又指了指身旁的玉彤。

    裴松方才领会过来，“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天是你们俩个呀？”

    小翘儿笑着点头，半是玩笑，半试探问道：“我还以为你故意装不认识呢，却原来是真的不认识。”

    再说下去，裴松脸盲的底细怕是就要揭开了。

    他尴尬咳了一声，遮掩过去，冲小翘儿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望你以后诸事顺遂，裴某这就告辞了。”

    他急于脱身，她却并不理会。

    “你去哪儿？”小翘儿又问道。

    裴松愣了一愣，指了指前边不远的那座石屋。

    “好巧，正好顺路。”小翘儿自然而然跟裴松并肩往前走。

    裴松却停了下来，凝眸看向小翘儿，试图辨别她话的真假。

    “广戒师父，怎么了？”

    小翘儿存了玩笑的意思，继续道：“你师父是觉得你犯戒太多，需要统统戒除吗？”

    裴松却是沉了脸，淡淡道：“我裴松活了十六载，所犯戒律有

    限，仅一条而已。”

    “哪一条？”

    “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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