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孔安思脚步一顿，转头，表情讳莫难辨，音调也微微沉下来“你说，父亲在书房？”

    她觉得有点奇怪，以前她回家的时候，父亲一般都会在客厅等她。

    毕竟曾经是千金大小姐，就算经过了后来那么长时间的磋磨，骨子里的气度也并未因此消散，再加上她现在根本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只是微微沉了脸，便流露出几分矜贵傲然。

    王管家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她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是的，老爷在书房练字，三少爷现在还在公司，不过想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回答的很快，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昨天三少爷告诉他，孔安思和穆瑾玥小小姐要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听孔安青吩咐他，在孔安思面前少说话，尤其是那段……不太好的时间，因为她的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

    至于其他的佣人，孔安青并未多说什么，毕竟距离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孔家的佣人也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初那些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并不需要担心什么。

    “父亲又在练字？”孔安思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我知道了。”说完，她便拉着穆瑾玥往里走。

    王管家一惊，连忙上前拦在两人面前“小姐，您准备去哪儿？”

    这声“小姐”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喊完他才反应过来，不过此时此刻，王管家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孔安思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去找父亲了，你拦着我们做什么？”

    “可……可……”王管家左右为难。

    三少爷说，孔小姐记忆混乱，很有可能还停留在她没嫁人的时候，让他尽量别刺激到她。可是没嫁人之前，甚至在嫁人之后的几年，都是孔家最受宠的小姐，受宠到可以不需要禀告家主，直接去书房的地步！

    眼见她要像往常那样，直接去书房，王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乱说话，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劲了，刺激得孔安思又开始发疯。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穆瑾玥轻轻拉了一下孔安思，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像清泉一般驱淡了浮躁。

    “妈，练字需要安静，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不如先把东西拿回房间吧。”

    王管家连连点头:“是啊，老爷最不喜练字的时候被人打扰了，不如两位小姐先去休息一下，”

    孔安思想了想，不太情愿的点头说道:“好吧。”话音落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偏头问王管家，“对了，玥玥的房间在哪儿来着？”

    “已经……”准备好了。

    后半句话，王管家硬生生咽了回去，“小姐请跟我来。”他转头领着路，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很是心累。

    王管家深深觉得，跟孔安思说话，甚至比跟家主孔靖说话还累。

    家主虽然很威严，但好歹脑子是清醒的……

    王管家领着孔安思去了她原本住的房间。

    孔家老宅一共七层，一层客厅待客，二层书房办公，三层是客房，孔安思的房间在第四层。

    房间一尘不染，整体的装修基调偏蓝，清新淡雅，只是家具全都是崭新的，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显得有些冷清，少了几分人气。

    当初孔安思被逐出孔家，其实房间里的东西都已经扔了，这个房间也随之空置下来。

    毕竟孔家主家人少，除了家主孔靖，唯一还留在孔家的，便是孔安青了。

    孔靖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孔安思上头有两个姐姐，早就嫁人了，孔安青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不过那是个标榜自由，不愿受束缚的，所以早早就出了国，一年也回不来几回。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孔安青定是下一任家主。

    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昨天才买回来的，王管家很努力地把房间复原，只是有些东西短时间之内找不到，他便找了其他相似的代替。

    原本还担心孔安思发问，结果见孔安思神色如常，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王管家才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孔安思，他回身对穆瑾玥道:“小小姐，您的房间在楼上，请跟我来。”

    穆瑾玥看了一眼孔安思，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等上了五楼，王管家把穆瑾玥领到房间门口之后却没有马上离开，而且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道:“小小姐，三少爷想见您。”

    见她？

    穆瑾玥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眼底划过一丝暗光，淡淡问道:“孔先生早就回来了，是么？”

    “是的，”王管家得了孔安青的授意，并未准备隐瞒她:“三少爷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确定孔小姐现在的状态，不便出面，想先从小小姐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说辞合情合理，甚至称得上善解人意。

    因为怕说错了话，刺激到孔安思，所以选择先不出面，而且先找她谈谈。

    她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推开房间的门，把行李箱扔进去，又关上，神色淡然。

    “带路吧。”

    王管家敛眸，领着人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到二楼，一路走到一间书房门口站定。

    “小小姐请。”

    穆瑾玥敲了敲门，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毫无情绪起伏的“进来”，才推门，目光落在伏案桌前的男人身上。

    兴许是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孔安青穿了一身西装，眉眼间还有淡淡的肃穆凛冽之色。

    他抬了抬眼，冲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平铺直叙道:“进来坐吧。”

    穆瑾玥走过去，坐下，双膝并拢，背脊停止，微微收敛下巴，仪态端庄优雅，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之色。

    她没说话，安安静静的等着对面的男人开口。

    孔安青目光深了深，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骄不躁，落落大方，再加上心思聪颖，能力不凡，确实是个好苗子。

    孔安青身为孔靖最看好的儿子，这么多年心思也一直放在了公司上，虽然身边也有几个床伴，偶尔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但是结婚生子这种事情，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毕竟，因为孙子太出色，直接越过儿子，把家主之位传给孙子的事情，在勋贵世家里并不少见。

    这男人对自己的基因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的儿子定会是人中龙凤。

    他有心想把穆瑾玥认了当女儿，一方面是因为孔靖对她表现出了欣赏，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帮衬着他未来的儿子。

    毕竟是个女孩儿，就算有能力，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孔安青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想过穆瑾玥会不会同意，在他心里，这种天大的好事，穆瑾玥肯定不会拒绝。

    他收拢思绪，舒展眉眼，面部线条顿时柔和下来，那股子锐利气焰也随之淡了不少。

    “怎么样？”他像是个温和的长辈一般跟她交谈，“溯漓市和临汝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吧？”

    穆瑾玥浅浅笑道:“溯漓市毕竟是省会。”

    虽然临汝的经济发展也不容小觑，但省会和普通城市之间，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听出来穆瑾玥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孔安青也不再多言，指尖在桌面毫无规律的敲了几下才问:“孔安思现在是什么情况？”

    穆瑾玥眼眸深邃，静静看了他两秒，什么都没说。

    孔安青就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在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穆瑾玥决定说一半留一半。

    “为了治疗，医生对她进行了催眠，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还没有嫁人之前，”停顿了一下，她勾了勾唇，接着说道:“至于我……你也可以理解为母女连心，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没说的是，不进行催眠治疗，孔安思怕是……

    孔安青听着她解释，一开始表情还是温和的，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

    母女连心。

    也不知道她这话是随口说的，还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刻意说给他听的。

    孔安青神色莫测:“所以，我们还得把她当成孔家小姐对待，是么？”

    穆瑾玥微微挑眉:“不是你说的么，老人家思念亲人，所以想让她回来。”

    孔安青一噎，顿时没话了。

    当初说的那套说辞，不过是为了好听罢了，结果被穆瑾玥这么一提，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若是换成以前，孔安青听到穆瑾玥这么用话堵他，定是要气血上涌，可现在，大抵是因为想法不同，他反而觉得穆瑾玥如此伶牙俐齿也是一件好事。

    前提是，能为他所用。

    眼底似有万千情绪翻涌，如广阔无垠的海面，狂风席卷，波浪翻腾，片刻后又恢复平静，带着看不穿的深邃沉寂。

    “你说的没错，”他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说起来，你也许久没见过你外公了吧。”

    穆瑾玥心生警惕，下颌线条收紧，瞳孔也微微收缩，等着他的下文。

    孔安青笑着起身，隔着办公桌，微微俯视坐着的穆瑾玥。

    身高上的差距形成一种自然的压迫，孔安青显然对这种情形十分满意，他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男人，哪怕心里存了拉拢穆瑾玥的想法，也依旧希望穆瑾玥能够乖巧听话，任他摆布。

    他敛着眸子，居高临下一般的下着命令:“跟我去书房和父亲打声招呼。”

    不是商量的口吻，像对待必须服从的下属，他泰然自若的样子无端透出一股子睥睨的狂妄。

    那是孔家人血骨里带着的嚣张。

    穆瑾玥眸底划过一丝凌冽，却并未拒绝，起身跟在孔安青身后。

    她也打算去看看，孔靖究竟想玩些什么花样。

    书房外，孔安青敲了敲门，隔着门板，一声醇厚沧桑的声音传出来。

    孔安青推开门，偏头示意穆瑾玥跟着他进去。

    时隔多年，穆瑾玥再一次看到了记忆中面容模糊的男人，和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

    “穆瑾玥？”孔靖淡淡开口，不怒自威。

    穆瑾玥扫了一眼桌面，干干净净的，别说毛笔宣纸了，根本连点墨汁都没有。

    很显然，什么在练书法，根本就是他不想见孔安思的借口。

    穆瑾玥太久没有应声，孔靖顿时不耐烦了，他皱了皱眉，大抵是经常做这个动作，他眉宇间的褶皱很深，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孔安青眼角也跟着抽了一下，想提醒一下穆瑾玥，最后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也罢，反正他还什么都没跟穆瑾玥说，如果穆瑾玥因此惹恼了孔靖，他便也放弃那个想法就好了。

    大概过了足足一分钟，穆瑾玥才开口。

    “我是。”这是回答他上一句类似试探的询问。

    孔靖愠色稍霁，开口的语气却更加冷冽。

    “看来离开了孔家，便连该有的礼貌都忘得差不多了。”

    穆瑾玥浅浅莞尔，丝毫不惧，“不是忘了，只是没人教。”

    空气瞬间凝滞了。

    良久过后，孔靖才说话，语气波澜不惊道:“既然没人教，那就回孔家，孔家自然会教你。”

    穆瑾玥微怔，完全没想到孔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也总算是明白了孔靖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因为什么了。

    “你想让我回孔家？”穆瑾玥嗤笑，连装模作样都嫌麻烦了，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的表现出自己的嘲讽:“那她呢？你们也准备认回来么？”

    “你说孔安思？”对于穆瑾玥的排斥，孔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样，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她自己疯了，孔家不可能接纳一个疯子。”

    当初，孔靖也是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平铺直叙的说出了同样的话，然后就把他曾经最偏爱的女儿逐出孔家，十几年都形同陌路。

    若不是这一次孔安思发病，砍伤了穆英平，把事情闹大了，想必孔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孔安思这个人。

    同样的，也不会再想起来穆瑾玥。

    什么最偏爱的女儿，他爱的，是能够给他带来足够利益的“货物”。

    “你们倒是跟穆英平挺像了。”穆瑾玥讥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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