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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民风淳朴延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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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五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

    自开春起,延安卫旗军全体出动,在黑龙山的废弃堡子上修起一道道城垛,往山里运了二十位大佛朗机炮,待女墙修好,在延安营参将杨彦昌的指导下,进行声势浩大的攻城演练。

    杨彦昌组织这次攻城演练,不是为了攻打哪座城寨,只因为黄龙。

    他最钦佩的人叫黄龙,沈阳人,崇祯三年收复被后金占领的滦州,步兵攻城的同时集中使用火炮摧毁城垛扫清守军,拿下滦州之战功勋第一。

    不过在这个年代,路遥千里,自己又作为地域型猛将很难离开民风淳朴的延安府,自从援辽回还杨彦昌就知道,以后可能很难见到黄龙了。

    除非黄龙来做延绥总兵官。

    但在年前,惊闻吴桥兵变,黄龙被游击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斩去耳鼻,杨彦昌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不会再见了。

    杨彦昌一贯是贪图享受没有作为的。

    延安营每旬由那些将校领着自行操练,三千营兵动不动和任指挥使的三千旗军搞个大操,他也不出面,专注研究关于旱灾里延安府的人口增长率问题。

    这三年,两个婆姨已经给他生五个娃了,再加上五个白给的娃,十全十美。

    唯独这次,&bsp&bsp杨彦昌想做点什么,把黄龙在滦州之战表现出的炮兵指挥技艺延续下去。

    当然他没指望自己,&bsp&bsp他这辈子从试百户开始,&bsp&bsp争取造出百户结束,&bsp&bsp再打大仗什么的,也不指望了。

    但延安卫的任权儿指挥使还是有希望打大仗的,&bsp&bsp所以他要在刘承宗的老家黑龙山这座堡子,给三千营兵三千旗军复刻一下,大明与后金在两年前发生的滦州争夺战。

    能学多少,&bsp&bsp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毕竟……操练挺失败的,他们的炮兵没办法准确命中城垛,更没办法从城头破口向两侧依次打出均匀的徐进弹幕。

    但任权儿关于学习这个事,一向认真。

    学习是有好处的。

    别的不说,&bsp&bsp李卑教的书法,&bsp&bsp还写着呢;教的刺客技艺,&bsp&bsp到现在任权儿也还练着呢。

    就等着杨参将什么时候振奋一下,&bsp&bsp打算夺回延安府大权了,任指挥使就可以在他身上实验一下刺客技术。

    正德七年流贼例,&bsp&bsp斩名贼一级,&bsp&bsp授一秩,世袭。

    杨参将这个名贼,够任权儿进都指挥使司了。

    其实崇祯四年这整整一年啊,任权儿的内心都很复杂。

    延安府自古以来民风淳朴,尽管去年榆林镇还是旱得厉害,但米脂往南的收成还算凑合,&bsp&bsp除了七至九品的县官死了四个、千总死了两个、一名知府被气跑、百姓殴打三边总督以外,&bsp&bsp延安府没出什么事。

    官员被气死属于脾气太大,但气跑很正常,毕竟在任指挥使的精心训练之下,民风淳朴的延安府就算五谷丰登,官府也别想见着一粒粮。

    不光官府,卫所也别想见着。

    现在还留在延安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随便一个人,至少拥有从军、从贼、欠债不还、乞讨、卖妻鬻子、贩卖自己、抢劫、吃大户、杀人、吃观音土、吃人、击溃官军和被击溃、多次攒里并甲、被狮子营带着抗税、被任指挥使训练躲税等丰富求生经验的其中一半。

    这帮人从地里打上粮食,别说天王老子来了,就算是刘承宗回来,也别想从他们这收朝廷的税。

    恰恰相反,延安卫指挥使任权儿最近一年的主要工作,&bsp&bsp是尽量约束百姓,&bsp&bsp不让他们从官府、卫所拿粮食,少辱骂官员、下次三边总督莅临,尽量不要殴打他。

    但这工作进行得比较有困难。

    就任权儿在延安卫的军田,招百姓耕种,到了该收粮的时候,粮食还在地里没熟透,招来的百姓就摸黑抢收,收完赶着小车装着粮食,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留给任权儿一个个幽黑的窑洞。

    穿过山谷的风仿佛还留着百姓的骂声还想收爷爷种的粮?呸,狗官!

    如今延安府的百姓属于不接受任何上级领导,而且总结出一套非常符合自身利益的处世哲学。

    别管是狮子军、种地王、还是什么扫地王、老回回、洪承畴、黄虎、闯将还是任指挥使什么的,给他们提供的帮助、兵器都只为了让他们卖命,薅他们的羊毛。

    那么帮助收下、兵器收下,不给他们卖命,就能反过来把那些首领的薅秃。

    这里就像个黑洞。

    官府被薅秃了,从延安府出去的流贼,也不太乐意回来,他们惹不起延安府的村庄。

    经历漫长饥荒、旱灾与战争之后,民风淳朴的延安府在军事知识与武器装备上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延安府肤施、延长、安塞、延川四个县,是刘承宗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由承运攒里并甲,四县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村子少。

    但当年为方便狮子营采购辎重,又不想他们再被别人抢,村庄都放在易守难攻的地方互为犄角。

    每个村子大几百口人,男女老少下到刚会走、上到九十九,平均两个人一杆矛、四个人一柄刀、六个人一张弓、八个人一套甲、十个人一杆铳、二十个人一门炮。

    尽管装备水平参差不齐,皮甲、布面、锁子、两裆、棉甲,都算甲;单眼、三眼、鸟铳,都算铳;碗口、虎蹲、涌珠、佛朗机,都算炮。

    但村民里不乏前狮子营伤愈老兵、大明边军逃兵这种提供专业技术指导的人才,再加上民壮训练,村民看着都像晒蔫儿了一样,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可一声鼓响,拉出去就是两三个全副武装的百人队。

    从外省回来的农民军不打粮,还能享受任指挥使的待遇,跟本地百姓称兄道弟互通有无。

    可但凡向一个村子打粮,再往后想在延安府行走,路上不是踩地雷,就是走着走着被铳炮打上一阵还找不着人的待遇。

    反正人生就是道选择题,高高兴兴出省和快快乐乐上天,总得选一个。

    谷&ltspa&gt  延安府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延安府了。

    原本头目们的发育模式非常健康,在山西打了胜仗,回陕北销赃;在山西打了败仗,回陕北招兵。

    可是现在,他们不太敢回陕北了,打了胜仗回陕北,手下精兵强卒就想在承运建立的那些村庄安家落户。

    打了败仗,残兵败卒更想在陕北落户了。

    去年有个首领叫白广恩,在山西打了场败仗,跑回来想招兵,自己的人都跑到村子里落户了,白广恩想去要人,结果被几个保长指鼻子一顿骂。

    那些保长身体都不太健全,有的瘸着腿、有的缺个手,但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威望一个比一个高,骂起他来一张嘴就是“老子跟大帅打穿黄龙山你还给混天猴牵马呢!”

    打是打不过,说起话来后起的小首领跟保长们一比,又都算小辈儿,挨骂一点脾气都没有,如果说出去的是流贼头子,留在延安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坐寇。

    而且流贼头子再厉害,也不敢在延安府生事,首先三个村长就能拉出个媲美官军千总的队伍,其次还有任权儿和杨彦昌六千六百营兵旗军镇着,不准他们在家乡闹事。

    保长们看见来新人都高兴着呢,一瘸一拐就去了县衙,随手写个条子递给户房书办,户籍就算落了。

    有些地方没知县,有些地方县官不敢吭声,延安府这么大的问题,朝廷早在张辇被逮到北京死在诏狱就发现了。

    正好赶上神家兄弟叛乱,皇帝就换了个三边总督,不过杨鹤招抚刘承宗的事干的还不错,就把杨鹤扔到礼部了。

    新任的三边总督是洪承畴,他早就想解决延安府的问题了,一番探查很是惊喜,大乱之后延安府百姓居然休养生息了,家家粮食基本够吃,有的还有些余粮呢。

    洪承畴在心里一算,收上来税,至少能解决延安营的欠饷问题。

    他是这么想的

    杨部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在延安府多次挫败刘贼、援辽时全师抵达服从指挥、在山西对流贼猛追猛打于百姓秋毫无犯,忠诚可靠,是陕西能拿出手的师范部队。

    只是近来朝廷对其兵饷兵粮实在难以补给,这才使猛将无用武之地,只能镇守延安府。

    杨参将也向洪承畴保证了,只要三个月足饷足粮,延安营可以立即调动,不论是入山西平叛还是封锁黄河两岸,都可以。

    洪承畴找到了延安问题的结症所在,一个地方就是再没有组织,像延安府这种有广泛村庄互保情况出现的地方,也有各自的头目,头目就是保长。

    要解决收税的问题,就需要把这些人聚拢到一起商谈。

    他就不信了,难道这些人真的认为延安府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吗?

    洪承畴去年进驻延安府,向各地保长广发邀请,结果没一个来的。

    后来他就用起老办法,既然你们像一块铁板,那我就各个击破,有两个保长接受了他的邀请,被他保举了千总官职。

    洪承畴非常欣喜,万事开头难,只要有这俩人有了千总官身,别的保长看了自然也会来投靠他,收税的事情就能解决了。

    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别的保长来投靠他,那俩千总回家被村里百姓吊树上打死了。

    这不是一个人升官发财的问题,各个村庄确实有点余粮,但根本不够给朝廷交税,而且村里聚集着数不清跟朝廷有仇恨的人,根本收不上税。

    两个村子拉出五百多人,携铳带炮一路敲锣打鼓向延安府城挺进,到府城已经成了一支三千多人的军队。

    这座固若金汤的府城就好像在城门上写着‘遇兵而开’四个大字,没受到丝毫阻拦,村民们直接在知府衙门前架起炮来,吓得杨彦昌赶紧跑来劝说众人。

    反正挺不会说话一人,开口就是你们这些山村野夫没有脑子,延安府这么勉力维持,刚刚能活人,就又搞出此等恶事,虽说杀了三边总督你们也不怕,可难道我的士兵还愿意去剿你们吗?到时候大家都去落草,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说歹说,大伙还是把洪承畴揍了一顿。

    杨彦昌觉得吧,三边总督离开延安府的时候应该挺不高兴,很没礼貌,都没跟救命恩人说再见。

    回去也没敢再提在延安府收税的事,任权儿连弹劾三边总督逼反延安府的奏疏都写好了,硬是没用上。

    现在延安府的情况很复杂,但也很安全。

    官军进不来、驿站修不好,出去的流贼头目也不敢回来,流贼回来就成了只忠于自己的顺民,耍狠犯横在淳朴的村民之间也吃不开。

    任权儿的旗军、杨彦昌的营兵、各地的村民、狮子沟的高迎祥,哪个是良善之人?

    所以任权儿很苦恼,天天都想让刘承宗打回陕西来。

    这会对任权儿来说,已经不单单是忠诚不忠诚的问题了,没人在陕北主持大局的模样,让他很不安,因为他这身份在延安府的大环境下,颇有几分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首先,他不能给朝廷效力,给朝廷效力就意味着延安府要收税,收税明天村民就能拉起军队弄死他。

    其次,他还得防着杨彦昌给朝廷效力,再怎么说杨彦昌没有威望,也当了那么久的名义首领,万一杨彦昌要给朝廷效力,肯定要把他先弄死。

    最后,他还要防着高迎祥,狮子沟里的高家军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军队。

    当然别人的情况跟他差不多,都在互相提防,而且谁也不愿冒头冒得太厉害,引来朝廷调兵围剿。

    但任权儿知道,这种诡异的平衡不会持续太久,什么时候外面那些首领难以支持下去,朝廷早晚要把大手重新盖在延安府上。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思,任权儿在刘长官的家乡,率领旗军围着那座刘长官修筑的堡子,苦练来自辽东的工程技术,偶尔再掺杂一点自己琢磨出的守城技艺。

    看着炮兵把堡子上的土垒打碎,任权儿在黑龙山刘家峁上搓手吐着哈气,在心里默默祈祷“太祖皇……真武大帝保佑,让刘长官早点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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