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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永明火(十)
    “什么?!”

    从林炽到白令——乃至于徐汝成等一干陆吾,  几乎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听说化外炉在三岳掌门手里都震惊了。

    林炽第一反应很实在“三岳掌门并非炼器道。”

    徐汝成短暂地遗忘了自己是修士“是不是山顶闭关太冷了,他要拎个炉子生火用?”

    白令问出了灵魂问题“世子,  为什么凡你参与,不管一开始看多不起眼的事,  最后都能发酵到震荡宇内的地步?”

    奚平“……”

    惠湘君殒落时,  修为不会超过升灵中期。一般来说,即使是赵誉他们那种自己搜罗先人遗物找道心的外门人士,  都会觉得升灵中期这修为稍微有点低——尤其查不到师承的。三岳拿了化外炉两百多年,  没听说过谁用它炼了什么,  众人都以为化外炉只是在三岳哪个仓库里接灰。

    “从三岳山摸走一个积灰的旧物”跟“炸了蝉蜕巅峰掌门的仙宫”,这是两码事!

    “告诉陆吾,先保留身份,按兵不动——你给我撤出来。”几乎旁听完现场的周楹立刻决断道,  “如果无心莲说的是真的,  三岳掌门和悬无之间马上有一场较量,  那这不是外门该管的,我即刻发问天给端睿,  叫玄隐山看着办。”

    奚平没回答。

    周楹咬牙道“奚士庸,你气不死我不罢休是不是?”

    “哎哎,撤,我这就撤,  ”奚平随口敷衍了一句,岔开话题,“三哥,  我有个问题,  惠湘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了,  一开始,奚平以为惠湘君就是个平民版的女林炽,柔弱可欺,到处被人迫害。可是每见一次她的遗迹,每靠近一次她的传说,那位炼器大师身上就多一层神秘的雾气,现在看来,连林炽都不完全理解她。

    还有,为什么濯明说她是“化外之人”?

    “我一开始以为她没能逃掉,是因为破法和望川相克,可那个濯明说拿到化外炉就不惧银月轮。如果不是那秃子吃饱撑的逗我玩,那当年惠湘君怕什么?我看她才是那个‘最接近月满的人’吧?她的作品那么神,本命法器也那么神,本人得有多厉害?”

    “惠湘君是炼器道,丹道器道之人除非自己脾气古怪,不然不大有机会跟人斗法。惠湘君未曾与人动过手……至少留下的记录和传说里没有。直到她出走南阖,也没人知道她有伴生木,否则我猜三岳掌门不会任由化外炉流落澜沧那么久。”周楹顿了顿,又说道,“据说惠湘君被五大门派追捕的时候没怎么反抗,‘望川’送走了当时跟在她身边做丫头的秋杀,破法不知所踪,而化外炉就在她身边。”

    奚平“在她身边?”

    “对,澜沧山特别有记录,化外炉当时没有收起来,以至于追捕她的人以为她祭出本命法器是要反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用。”周楹一边说,一边亲手写了一份“问天”,挥手拍给玄隐山,“在我看来像束手就擒。”

    奚平皱起眉——望川当年既然能送走秋杀,让她一藏八百年,升灵降世,为什么惠湘君不跟她一起走?

    就算有什么后人不知道的内情,要她必须牺牲自己,那她也完全可以自尽。灵台一炸神识灰飞烟灭,快得感觉不到痛苦,比凡人抹脖子上吊方便多了,为什么她要等着那些人审她判她,剔灵骨不疼?

    就好像……她当时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留给灵山的仙身只是一件懒得收拾的破衣服。

    奚平回到侍女房中,打坐入定,照例把神识撤回陶县,在没挖光的转生木里巡视了一圈。

    驻军已经拿到了赈灾粮,最贫苦的老弱病残们算是有了点盼头;灵气滋润万物,有地的镇子翻地看到了希望,开始商量一起种点什么;商贩们近来惨淡的生意无端又好了起来,因为修士们发现了陶县的一个好处这鬼地方对谁都一视同仁。

    不管是升灵还是蝉蜕,进来都得自己骑马备车,仙器不管是正是邪都没法用,谁也别想仗着修为高手段多欺负人,只要把驻军打点好,买先前野狐乡大集还安全。

    周楹早把这帮修士心思摸得透透的,修士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整理了陶县境内所有酒楼客栈,每一处都入股留人常驻,放好了耳目等着迎接八方来客。同时将峡江渡口整顿后重开,他用原本水军的蒸汽船雇了一批修士,护送灵草和蜀国三岛来的灵兽材料,公开贩售降格仙器用得到的常见材料,压线试探。果然西楚朝廷以为驻军在自己掌中,没多管,只是暗地里给驻军递了条子,送了三个麒麟卫进船队。九个陆吾和三个麒麟卫组成的第一支“民间修士水上镖队”就这么成立了,奚平从码头经过的时候,见码头工们正半夜卸货,船上两个陆吾正和麒麟卫打牌,一个装冤大头,一个陪麒麟卫出老千,互相感慨民间修士讨生活不易。

    赵檎丹还没休息——好在就算不能用灵气,开过灵窍的半仙也没那么多觉,晨曦前打坐一刻足矣。

    白天找她读书的都是不用干活的小孩子,成人操劳一天,须得天黑才有工夫。只是晚上毕竟不便,来的都是女人,不收钱,很多人是带着要缝补的东西蹭灯光来的,听“赵先生”天南海北地讲些外面的事,间或学几个字,还不耽误干活。

    奚平没往跟前凑,只远远地听见赵檎丹在慢条斯理地讲星象。此夜陶县的夜空澄澈如洗,星河灿烂,大小姐确实学识渊博,天文地理、乃至玄门历学都懂,能深入浅出地信手拈来。

    忽听一个少妇说道“小先生啊,你说圣人有道心,为天下计,踏碎虚空而去,就是上天当神仙去了吧?”

    赵檎丹愣了愣“应该是吧。”

    “那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神仙哪个高啊?”

    赵檎丹知道她说的是“太岁”,太岁本身是无稽之谈,陶县这一位能回应乡亲祈求的其实是位“玄门大能”,在她看来修为深不可测。不过再深不可测也顶多就是升灵蝉蜕,赵檎丹知道街坊们偏向,便没吭声。

    旁边一个老人接话道“自然还是天上的高,天上的是官,人间的是吏嘛。”

    那少妇便说道“那为何地上的神仙都能把修士变成人,天上的神仙不能呢?”

    公然议论神仙未免有大逆不道之嫌,人群一静。

    便只有少妇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都说灵气滋养万物,可是灵气大多在仙山,仙山滋养了谁呢?人间一点灵气,还要被那些有厂的、有灵田的、各路邪魔瓜分,弄得民不聊生,这灵气岂不成了祸根?”

    众人忙拉她,年长的纷纷呵斥她“不可妄议,留神给尊长们听见”。

    那泼辣少妇说道“我可不怕,听见能怎的,反正我不出去,尊长们在这都聋兮兮的,谁也不能一道雷劈死我,就得讲道理。”

    她话音刚落,又有人小声说道“我前两天看见几个军爷逮了个人,押着走了,听说就是个尊长。”

    “我男人在客栈跑堂,尊长也得吃喝拉撒呢。那些白衣尊长也出汗,要是几日不换洗衣裳也发黄,有的人都馊了自己也闻不见。”

    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也不管什么忌讳了,压低声音交流起各种小道消息。

    赵檎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把视线投向了天外,忽然想起那个背负她的命运去了三岳山的陆吾闲聊时说的什么都是灵山决定的。

    奚平也望向星空,支撑陶县这世外桃源的不是天上神,也不是地上仙,而是破法。

    破法本身更像一种特殊的秘境仙器,它分明是制定秘境内法则的,为什么要叫“破法”?

    忽然之间,他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濯明眼前的莲池漾起涟漪,一片无心莲花瓣在他面前飘落,上面张狂的字迹一闪而过成交。

    濯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行字,直到字迹将莲花瓣一起烧成灰。

    “哈哈。”莲池里不知哪冒出这么一嗓子。

    接着,抑制不住的“嘻嘻哈哈”的笑声四起。

    直到濯明本人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嘘——”

    “那小烟云柳说,他与陆吾主人是合作关系。”一朵莲花凑到濯明面前,耳语道,“骗子。”

    “骗子……”水里也传来回音,另一张莲藕上裂开的嘴说道,“用伴生木交流要以血为媒,随时能联系到,说明周楹随身带着滴过血的木头,岂不是随时也能被窥视行踪?周楹与这烟云柳一定关系匪浅。”

    “周楹是有点不正常,但顶级灵感怎会与人交心……”

    莲叶上也长出嘴,加入讨论“怎么会?他有什么神奇之处?”

    “我也好想要他。”

    “好想要……好想要……”

    “把他留在这吧,埋在莲池里。”

    水池中间端坐的濯明听着花叶们议论纷纷,合上眼,嘴角缓缓往上牵拉。薄薄的嘴唇一路拉到耳根,撕太大裂开了,血迹落在了莲池里。莲花叶们顿时抢食的狗一般扑了上来,血迹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那些到处都是的嘴舔了个干净。

    端睿大长公主接到消息,回得飞快,宣布此事由玄隐内门派人接管,陆吾协助过境。

    徐汝成刚接到同僚传信,告诉他内门前辈已渡江,白令命所有陆吾原地待命、伺机撤离,陆吾是密使,对玄隐内门自己人也不得暴露身份。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

    十月十六,满月照常升起,刚过树梢,东衡皇城中一个巨大的地动仪突然一震,那满月形的机器一端滚出个镀月金球,顺着滑轨撞在齿轮上,“喀”一声。

    地动仪上巨大的指针指向西北,警钟响彻皇城。

    北偏西方向地震了!

    东衡城震感不小,贵人们房前屋后的铭文全被惊动。

    东衡人普遍睡得晚,这会儿城中华灯初上,万户未歇,住在山谷底部的百姓没有铭文保护,都不敢待在有屋檐的地方,纷纷涌上大街,卫兵的吆喝声里,不知谁惊叫道“看月亮!”

    与此同时,悬无凭空出现在东座山巅,山巅银月轮也如天上月,镀了层古铜色,像是有些焦躁,它发出“嗡嗡”的震动,掺了杂色的月光仿佛被西北方向什么东西吸过去了似的。

    悬无面具上的五官凝在了怒色上“月光染血,护山大阵动荡,有邪祟升灵,两年前是秋杀,这回又是谁?”

    银月轮里传来濯明平静的声音“西北眠龙海啸,影灾。”

    悬无蓦地抬头“是余尝?”

    这时,主峰方向突然传来振翅声,一只送信的孔雀长尾曳地地扑到他面前,开口吐出人言“大长老,护山大阵多处灵气外泄,可否请银月轮压阵脚?”

    话音没落,另一只孔雀飞了过来“大长老,南蜀传信,问我国内为何又有邪祟升灵?”

    “大长老,北历发函询问……”

    “玄隐山说掌门闭关两百年,近来我国境内妖邪频出,恐‘灵山不稳’,问是否需要协助。”

    悬无“一派胡言!”

    他面具上双眉先是拧在了一起,随后又被强行分开,画在上面的五官不自然地随机变化起来。

    悬无压下声调,淡淡地说道“秋杀吸百乱之地灵石,只因对三岳山心怀怨恨才闯进楚国升灵;余尝确实是楚国人,但眠龙海并不在我国境内。掌门安好,三岳灵脉通畅,不劳邻国道友费心,还请各灵山通力协作,缉拿余尝那妖……”

    他话没说完,周遭忽然一黯,几只送信孔雀随之骇然抬头,见银月轮突然黑了,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刮得星月隐形。

    仙山又开始震——眠龙海余震?

    不!等等!

    悬无蓦地扭过头,只见三岳主峰上骤然浓云密布,与不祥的血月纠缠在一起,天上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处被月光照出红痕。

    一串惊雷落下,直劈掌门闭关的仙宫,一道比一道强。

    主峰上的铭文潮水般亮起来,因地震受损的护山大阵雪上加霜,“轰”一个火球从天而降,掌门仙宫竟冒了烟!

    悬无面具上的五官僵住掌门在这时候走火入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