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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做的还不够
    烛火幽暗,  诏狱阴冷,叶白汀指尖捏着毛茸茸的暖袖,柔柔暖意一点点沁到心底。

    他才不觉得彭项明好心,  把这个小包袱拿过来,  只为一声提醒,  为一声他的谢意,  这是威胁,  是要谈条件——

    想知道这小包袱哪里来的?送这些东西的是谁?

    那就帮我办事。

    彭项明的心思,想办的事……还能是什么?

    叶白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仇疑青关系好,  彭项明当然也不例外,  他想让他帮忙,里应外合,  算计仇疑青。

    你是什么东西,癞蟆插俩蒲扇假装会飞,  就能肖想和鹰隼抢一片天空了?

    别说之前他不会考虑,就算有了这些东西,  他也不会考虑。

    他现在只担心给他送东西的人……安不安全?是不是被找到了?被控制了?

    不对,应该还没有,如果彭项明知道得更多,  那用来威胁他的不会只有这些,不过就是拼时间,他就不信他玩不过彭项明!

    叶白汀垂下头,  控制着眸底燃起的火焰,声音有些哑,  淡淡回了句“哦,  所以呢?”

    彭项明见他不为所动,  冷笑一声“还真是进了诏狱的人,冷血又无情。也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在里头不见天日,大概也不知道外头……有人会死吧?”

    这就是赤|裸裸的杀人威胁了。

    彭项明就不信他真的不为所动,少年人,情长着呢,就是嘴硬,多想想就明白了。

    “你要想明白了,就寻人给我带个话,走了——”

    他引着富力行转身“这踏雪寻梅,好不畅快,富厂公,咱们寻个地方,喝酒去?”

    牢里光线阴暗,富力行根本没看清清牢里人长什么模样,就觉得垂着头,一点精神没有,皮肤看不到白,声音也不清亮,肯定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可能真是赶巧了,这千户应该是要办什么私事……才过来的?

    光心里觉得是这么回事不够,他还得问出来,继续确定“这个犯人是——”

    彭项明就叹了口气“嗐,手上一桩案子的知情人,少年人气性大,嘴硬,不听话,我还指着他给我线索好立功呢,不得想点法子逼一逼?”

    富力行目光一隐,迅速就着话题,聊到另一个少年“咱家进来前,听到院里有人闹,像也是个少年,话放的还挺野……”

    “院里有人闹?”彭项明似是不解,回头看了看,“不该是这里么?厂公方才进来也都瞧见了,犯人们脾气不好,正借机闹妖——好教厂公知晓,这诏狱里,关的可不都是年纪大的文官,有武官,也有株连族人,少年人也不只一个,喊声大了,可不就显出来了么。”

    富力行皮笑肉不笑“原来如此啊……”

    狗屁,他一个字都不信。

    “正是如此,厂公请——”

    彭项明才不管对方信不信,这些底下少了根的厂公番子,成天没别的事干,净会瞎琢磨,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还能正着反着怀疑出一百种花活儿,不过……最好能骗过去。

    他想搞仇疑青,是他们锦衣卫内部的事,本就不容易,他在仇疑青面前几乎不敢露出来,又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他想利用叶白汀也是,能控制住当然最好,变数越多,难度越大,他就算想跟富力行结盟,别人未必会和他一条心,没准还过河拆桥,从中插一杠子,哄着叶白汀干别的事去……

    他才不傻。

    诏狱牢房。

    相子安一看彭项明的花招,就知道他是什么路子,手里扇子‘刷’的一收“少爷莫急,这姓彭的怕是起了对付你的心思,才去寻的这些东西,你在北镇抚司才崛起多久?之前有申百户打掩护,后有指挥使特殊布局,姓彭的从未在诏狱轮过班,怕是直到上个案子破了,才意识到你的存在,发现你很重要,起了歪心思,搞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在下敢断言,他一定还没有寻到人,否则,送来的不会只有这些。”

    秦艽捏着泥丸子活动手指“真当诏狱是个和善地方,平时不烧香,想问事了直接拿身份压就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里头的兵卒子,套路多着呢!”

    这些叶白汀都懂,诏狱之深,他所窥者不过一二。狱卒们在犯人眼里是个官,在外头可不是,社会地位不高,本职薪俸不丰,自然会想各种办法捞油水,坑犯人家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上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套路得小心些,一次满足上官要求可能只有一次赏银,也可能连赏银都没有,分个七八次十几次,一点点满足,各种言苦各种难办,问所有人都这样,上官能怎么办,只能照着你的规矩来呗。

    何况彭项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官,诏狱不归他管,他和申姜也不怎么对付,那还不能讹一点是一点?就算闹出了事,申姜会帮彭项明?开什么玩笑。

    结果再不如预期,再坏,也就是一点板子的事,板子,哪里有银子重要?

    至于为什么不和叶白汀说……当然是还不到时候,先讹够了彭千户,等到了关键点,再过来献个殷勤通个风,娇少爷没钱,申百户能不看在眼里?要是幸运,被指挥使瞧见,那可就是立了功发了财了!

    所有东西,所有基于人性,立场的思量打算,叶白汀都能想到,彭项明绝不可能已经找到了人,还能以性命相胁,他只是身在其中,关心则乱了。

    他把东西装进小包袱,绑好,缓缓吐了口气。

    行,咱们就比比谁速度快!

    回过神来,两边邻居正在吵架。

    “小白脸你再说一句!”

    “呵,在下再说一句又如何,没脑子的傻大个,没脑子的傻大个——两遍了,怎样?你还能杀了在下?”

    “老子杀了你——”

    “哦,那你继续嚎吧,在下先睡个觉。”

    “你死定了,今天就死!”

    叶白汀下意识就想笑,什么死不死的,这俩人就爱这么聊天表达亲近……不对!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腾的站了起来,他忽略了一点,凶杀案,纵火……顺序!先有凶杀案,时间预告,再有雷火弹爆炸起火,诚然犯案者有相对习惯的日期规律,他和仇疑青能根据之前两次分析确定,在此次雷火弹爆炸前及时阻止,人呢?这次雷火弹没有爆炸,火没有起的很旺,可凶手计划里的前一环——杀人预告,是不是早就完成了!

    柴车干扰,出着雷火弹的方向冲过去的时候,正是雪纷纷扬扬,开始下的时候……

    雪落之时!

    如果凶手已经完成了杀人预告,那这次尸体嘴巴里的字条,应该还是这四个字!

    叶白汀闭了眼睛,捏着拳的手隐隐发颤。

    他救不了所有人,偶尔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可就是‘做不到’这三个字,让人有点难过。他在屋顶,分析下一次爆炸时间的时候,可能脑子里就滑过了这一点,但因为形势紧急,就没有注意……

    悲剧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晚了……么?

    不,叶白汀心底沉甸甸,万一呢?万一人还没死呢?没有确定结果前,总得试试!

    “我得出去一趟!”

    两个邻居顿时不吵架了,相子安扇子停住了“你家指挥使还没回来,彭项明未必真消停了。”

    秦艽刚捏出的暗器丸子掉在了地上“少爷你再想想,现在除了诏狱,哪里都不安全!”

    “管不了了!”叶白汀怎会不知道,袍角一掀就往外走,“外头再有动静,你们顾着自己就好,不必管我!”

    跑到外头,他迅速抓住了一个脸熟的锦衣卫“能帮我个忙吗!”

    这人大约及冠之年,肤色有点黑,一口白牙极为惹眼,他见过这个人好几次,是申姜手下,头一回校场考核时,给他演戏放水的人里,就有这一位。

    这人立刻拱手“有什么吩咐,少爷您只管说!”

    叶白汀“帮我给指挥使带个信——”

    这人就面色有点为难了,他不像牛大勇,之前是个小旗,现在瞧着要升总旗了,有些事多多少少都能办,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没官衔,想找到指挥使……有点困难。

    指挥使行踪不定,不可能让所有人知道,他这样的人想见,是需要一层层上报的,可少爷的事看着又有点急——

    叶白汀立刻瞧了出来,变了话头“申姜也行,能找得到么?”

    这个可以,黑脸年轻人立刻点了头“您吩咐!”

    叶白汀咬了唇,呼吸间尽是寒气“你让他带着人找找……那个挖出雷火弹的珠宝铺子周围,有没有人遇害……现在立刻,马上去找!方圆三里之内,哪里都不要错过!”

    “是!”

    黑脸年轻人一听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明明已经交了班,今天没活儿了,还是立刻奔了出去。

    叶白汀转去了仵作房,商陆在。

    老头见了他,长呼了口气“你可算来了,诏狱那边我不方便去,同人有仇,还想着你机灵,总能想到我……”

    叶白汀听这话别有深意“刚刚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仅知道,我还能办,”商陆神秘兮兮的笑了下,“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鬼斧神工之技,你都能不吝赐教,我虽不才,也是有良心的,放心,你那个小包袱的事,我帮你办。”

    叶白汀一怔“你能找到给我送东西的人?”

    商陆“这事你找我才算找对了人,狱卒子们哪那么好打交道?惊动锦衣卫,动静还大,申百户都不如我靠谱,放心吧,半个月之内,必给你答复。”

    叶白汀过来只想再看看尸体,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多谢。”

    “客气什么?”商陆这几回光剩的解剖工具都不知道小心擦拭了多少遍,清洁工作都不用叶白汀自己忙了,“我也是真的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叶白汀眸底温煦“其实不只剖腹取胃,不一样的死者需要不一样的检验方法,比如开颅,验骨,颅骨复原……我恰巧都会。”

    商陆嘶了一声,眼睛里都是恨不得现在就见识的亮光,抬脚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办!十日,至多十日,就把你的亲朋找出来!”

    叶白汀……

    他其实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以及后报。

    商陆走出门,又折了回来,扒着门框叮嘱他“你就在这安心呆着,我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来,等闲也没人想得到……还有,案子告破需要时间,你已经很努力了,能休息会儿就休息会儿,别把自己熬的太累。”

    叶白汀点点头,目送商陆离开,其实内心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就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

    他知道自己职业的特殊性,知道会背负很多,但他仍然愿意坚定的走下去。

    “……还得做到更多才行。”他抬起头,眼里一片灼灼火焰。

    大街上,申姜跟着仇疑青忙活半天,又是排查又是救人又是挖雷火弹,大冬天的忙出一脑门汗,事完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接到了黑脸锦衣卫带来的话——被娇少爷支使着干活。

    行叭,活还没干完,哪怕是百户也不配歇着。

    申姜跑到玄风跟前“来吧狗将军,帮我一把?”这种细致的搜索工作光靠人还是不行,得靠专业鼻子。

    玄风当然不是随便谁拐都能跟着跑的,申姜只是娇少爷的跟班,又不是娇少爷本人,它立刻扭头跟仇疑青打报告“汪!”

    仇疑青离的也不远,就过来揉了把它的头,问“怎么了?想玩?”

    狗子转向申姜“汪!”

    申姜几乎立刻就感觉上司眼神不对——不珍爱下属,不热爱生灵,狗子都累了还让拽着人家玩?你是不是活儿太少了?

    “不是我,”申百户立刻滑跪,“是娇少爷……少爷说,担心有人遇害,让我速速排查四周。”

    仇疑青从荷包里拿出几块肉干,喂给狗子,拍了拍它的屁股“去吧,乖乖干活,回去有赏。”

    狗子吃东西吃的可开心“汪!”

    吃完还忍不住催促申姜,咬了咬他的手腕,没怎么用力,别说出血了,连个牙印儿都没有,纯粹是催促他,快点出发干活,爷还得早点回去吃好吃的呢!

    申姜……

    真的是,人不如狗。

    指挥使的眼直接给人分了级吧!脑子聪明的娇少爷发话就是急事,正事,自己要动,很可能要翘班摸鱼;娇少爷的事需要用狗,就是正常要求,狗子得懂事听话,回去有赏,他的事要是需要用狗,就是不体恤下属,不珍爱生灵,缺了大德……

    区区百户,在指挥眼里,真的,一文不值。

    算啦,都习惯了,申百户早佛了,态度不态度的不重要,立功最重要,指挥使赏罚分明,只要自己在娇少爷的指导下破了案,立了功,谁敢不认?姓仇的敢不赏他!

    申姜迈了两步,陡然停住。

    完蛋球,他飘了他飘了,竟然敢管指挥使叫姓仇的了!

    他晃了晃脑袋,带着手下和狗子跑了起来“走走都动起来,方圆三里之内,都给我找!”

    这个排查范围和之前排查雷火弹范围有交汇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交汇之处已经翻了个遍,没必要再找,要找的是其它的,不重合的范围!

    好在刚刚挖出雷火弹,大家已经轮番休息了一会儿,狗子也是,现在并不累,嗷嗷冲到了地方,便慢了下来,走走停停,挨着这闻闻,去往那嗅嗅。

    仇疑青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完,刚才那位赶车的老头已经被带了过来,的确是个聋哑人,不会说话,下面特意找了会手语的过来,问话过程有些慢,总结下来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会拉着车来这里,全是照雇主要求,但雇主是谁,长什么样,他不知道,他只是收了中间人的银子……

    那几户挨着的人家,侧门角门后门打开能拼成一条路的,也都是早早被人租下来的房子,房主们带过来,一个个也怕的很,都说没见过租客本人,手续都是捐客办的,对方银子给的多,他们也就没多想,非要坚持要见人家一面,而且人也是短租,就一个月,管那么多干什么,对方什么时候在院子里来去,住没住,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开门也不知道,自家的东西早搬空了,租客愿意开门就开着呗,丢不丢的,反正人家愿意……

    再问其它柴车的车夫,话也都一样,都是早早接下的订单,捐客好像攒了个大活儿,说雇主忙,没时间做这些琐碎事,让他们等通知,照着日子要求来就是,对车和柴都还有要求,不过人家银子给的足,他们也就没什么怨言,反正知道地点,等到通知,跟着送就完事了。

    捐客叫金时成,倒不是难打听的人,很快就被找了过来,所有车夫见到他齐齐指过来“对,就是他!银子是他给的,事是他交代办的!”

    锦衣卫在前,金时成抹抹脑门上冷汗,直接跪了“我……也是收钱办事,没见着雇主……大人不知,我们这一行有点特殊,帮人介绍介绍房屋店铺,跑跑腿办办手续,收个中间佣金,干的都是磨时间的活儿,有时雇主忙,就写个条子过来,吩咐都有什么什么事,需得分开怎么怎么办,只要不是违法的,只要银子给够,我们就直接办了。”

    “……这回就是,半个月前吧,有一天,我到铺子里,发现柜台上多了一袋银子,打开一看,还有一个写了流程的纸条,我还当雇主急着走,没时间等我交待吩咐呢,就按着给办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仇疑青眉目沉凝“纸条呢?”

    “喏,就在这呢!”金时成从怀里掏出两张折的非常整齐的纸,“还有今天早上的通知条,说午时前后就交货,他没来就让等着,为了尾款赏钱,我们办事儿都加着急呢!”

    仇疑青接过了纸条。

    上面的字很多,详细写清楚了各种要求,包括柴车的数量,交货时间及地点。

    写的再清楚,也还有一件事对不上——字体。

    他见过叶白汀从尸体嘴里夹出来的字条,尽管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八个字,风停之时,雪落之时,但他仍然能清晰的辨认,那两张字条和手上这张纸,字迹是不一样的。

    难道雷火弹纵火和杀人凶手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时间为什么能卡的这么准,规律还被他们摸清楚,料对了?如果是……那这张纸条,必然就是别人写的,此案有帮凶。

    把人带下去后,副将郑英过来请示“接下来……怎么安排?”

    仇疑青眼梢眯起“东南主街,继续排查雷火弹!”

    西边完了,东南还没有,今日意外他是及时阻止了,下一次呢?只要犯案人没有落网,随时都有可能产生下一次爆炸失火,所有隐患,必须得排查清楚!

    到底是谁,悄悄安排了这一切,看着这一切发生,享受人们关注的目光……这次没成功,一定很挫败吧?

    这个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仇疑青旋身跃上高墙,垂眸看四周人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害怕的,紧张的,焦急确认身边家人孩子有没有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要抓的人?

    申姜这边,带着玄风绕着珠宝铺子,划了一大圈,据娇少爷结论,如有遇害人,一定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就像前两次一样,卡在一个距离感比较微妙的位置。

    两条巷子找完,狗子突然蹲在一个垃圾堆前,冲着他叫唤“汪——汪汪!汪汪!”

    “别催了别催了,来了来了——”

    申姜赶紧过去,捏着鼻子刨开垃圾堆,就是一句响亮的骂声“我草——”

    还真有尸体!

    但这回有点不一样,不是一具,是两具,除了女人,还有一个男人!

    案情越来越顶了……申姜眼睛一立,招呼后面小兵“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动啊,勘察现场,标记位置,细节,把尸体带回去!”

    这回跟着的都是指挥使的人,干活细致没毛病,整个过程都进行的很迅速,申姜很快完成现场工作,转回了北镇抚司。

    “少……爷?”

    一看到叶白汀,他就觉得不对劲,娇少爷有点不一样,眼底有点湿,眼角还有点红红的,这是被人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