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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惊变(十五)
    南舟第一时间否定“放你一个人去那边,  我不放心。”

    江舫“你去,我也不放心。”

    南舟横揽着昏迷的访客沉默。

    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他确信自己没明白江舫的意思。

    他认真提问“我有哪里不值得放心的吗?”

    江舫温存地拍了拍他的脸“南舟,  你不够狠心。”

    南舟有些困惑,  顺着他抚摸的力道惯性地蹭了蹭,同时道“我杀过人。”

    江舫一步迈近南舟。

    银色的阴影带着股刀锋的锐气,迎面切下。

    他微微低头,俯视南舟怀里昏迷的访客,  声线压得既轻又柔“……那杀了他。就现在。”

    ……访客现在不能说话,不然肯定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即使数十步开外的班杭,听了他的话,  也是骤然一凛,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南舟看了那毫无反抗能力的访客一眼,  没有动弹。

    江舫袖口一动,  一把刀口狭长轻薄的细刃从他袖口滑出。

    从细刃初现,到寒光平挥至访客的咽喉,用时不到半秒。

    南舟一把捂住他的喉口位置,往后急退半步,堪堪闪过了刀锋。

    这一击的落空,江舫显然早有预料。

    他将短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放回了储物槽,  平淡道“这就是我的理由。”

    南舟沉默。

    他明白江舫的意思了。

    “我承认,你比我更懂得怎么杀人。”

    收起刀锋后,江舫还是用那双温和可亲的笑眼温柔注视着南舟“可我更了解你。那边就算被诅咒侵染,  多数人恐怕也是和那个执事一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那名坠崖执事,论身份已经算是公爵的贴身人,  可根据他在生死关头时的表现可知,关于那诅咒的真相,他仍是不完全知晓。

    也就是说,西岸的大多数人,极有可能只是忠于公爵、对诅咒一事一无所知的无辜打工人。

    因为完全不明确对岸“诅咒”的内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传染源,面对任何突发情况,都绝不容许任何留情。

    极端时刻,他们甚至要主动出击,遏制“诅咒”进行人传人的侵染。

    南舟在主动杀人这方面,确实是决心不足。

    然而,南舟还是不肯放弃“我可以试一试。”

    江舫笑问“他们如果不杀你,把你当做东岸的客人,对你温柔礼貌,你会舍得杀他们?”

    南舟答“我会打晕他们。”

    江舫“我会一击毙命。那边少一个人,这边就少一分麻烦。”

    说着,他用刚才挥刀的手温柔地捏一捏南舟的肩膀,春风化雨,体贴入微“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尽力给我们减少压力的。”

    南舟抿嘴“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西岸。”

    他只可能把江舫带去西岸,不能在桥边等他。

    俊良、海凝、班杭,都还需要他。

    把江舫带到西岸,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孤军奋战了。

    听他这样说,江舫的语调忽然出现了明显的低落“……那你就放心把我一个人留下?”

    江舫说完便偏过了脸去,用玩笑的腔调继续道“你总该让我提前适应一下一个人探路的感觉吧。”

    南舟眨眨眼,不知道江舫为什么又将话题扯到这里。

    他就事论事道“不一样的。那个时候,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会有班杭,有俊良,有……”

    不等他说完,江舫已经先于他走入了外面的阳光中。

    他对南舟伸出手来“走吧。没有你,我过不去的。”

    南舟垂下眼睛,思索数秒,转头叫“班杭。”

    班杭抱着枪,颠颠地跟了过来。

    南舟把昏迷的访客转交给班杭,顺手泼了他一点剩下的圣水。

    那人毫无反应,无色无味的水液顺着他的面颊流汇入他的衣领。

    本来心里没底的班杭一看这样就放了心。

    ……没被圣水伤害,那就是人。

    是人他就不虚了。

    南舟嘱咐他“把人绑起来,手、眼睛和嘴,都堵好。”

    吩咐过后,他顺手又在昏迷访客的脖子上重重敲打了一记,给班杭补上了一剂定心丸后,他迈步向外走去。

    “看好家。我……很快回来。”

    南舟很快赶上了往吊桥方向前进的江舫,和他并肩而行。

    南舟说“我还是不赞成你去。”

    江舫步伐不停,语带笑意“那你可以在桥边扔下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啊。”

    南舟没有接话,只是取出一把短·枪,递给了他。

    江舫接过,喀啦一声拉响枪·栓。

    枪是老·枪,但保养得宜,手感不差。

    他说“对面应该是有练习射击的习惯,这一点值得小心。”

    南舟“嗯。”

    江舫熟练地校正准星“既然已经有火绳枪、霰·弹枪这类枪·械,说明现在至少是16到17世纪了。”

    南舟还没有构建起对外部世界历史的系统认知,于是认真提问“雪莱公爵肯做针对大脑的专科手术,在这个时代算不算超前?”

    “脑科手术的历史很悠久了。”江舫答,“史前就有部落为了给生病的人‘驱魔’,给活人做大脑钻孔手术。一直到19世纪还有为治疗精神疾病进行的脑白质切除术……”

    南舟若有所思“唔……”

    “……很可疑,是不是?”

    江舫说“古往今来,开颅的理由太多了。雪莱公爵做开颅的理由已经算是所有离谱理由里最正当的那一种了,为了治病而已,为什么会被称作‘上帝的诅咒’?”

    不过,他也只是提出一个让他费解的疑问,并不知道会有什么

    这也是他到东岸去要完成的调查内容之一。

    说着,江舫把枪放回储物槽,把两把短刀别到了腰侧悬挂的鲨皮刀鞘,用神职人员厚重端庄的长袍盖住。

    在长期的真人游戏中,他们原本在虚拟游戏中积累下的子弹早已被消耗殆尽。这个年代的子弹,也无法适配他们已有的枪·械。

    枪的动静也太大,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动用的必要。

    还是匕首最顺手。

    在距离崖边还有100米的地方,江舫便站定了步伐。

    他的呼吸是压抑过后才能勉强保持的平静。

    南舟主动向前一步,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单手垂在身侧,向他招了一招。

    江舫揽住了他的脖子,把眼睛埋在他的肩颈处,主动剥夺了自己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力“辛苦了。”

    在迈上桥时,南舟并没有提醒江舫,担心他紧张。

    他尽量将步伐压得轻稳无声,即使踏上吊桥,也努力走出了如履平地的感觉。

    可惜,江舫的神经实在过于敏锐了。

    从南舟踏上吊桥的一刻,他抱住南舟颈项的手就开始打颤,呼吸渐变急促。

    察知他身体的变化,南舟有意加快了步速,可速度一快,吊桥便开始不受控的摇晃。

    江舫咬住了南舟的衣领侧面,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南舟马上放慢步伐。

    江舫的呼吸果然平稳了很多。

    但温热的气流还是一下下如有实质地摩挲着他的后颈。

    带有余悸的心跳抵着他的后背,咚咚作响,敲得南舟骨头都痛了。

    南舟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怕?”

    江舫“哈”地笑了一声,透着一股颤抖的勉强。

    南舟“不想说的话,我们可以说一点别的事情。”

    “我会告诉你的。”江舫说,“……等以后,找一个很好的夜晚,我会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南舟提醒他“我要走了。”

    江舫替他摘去了发间的一片叶子。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弱不可闻“……不走了,行吗?”

    南舟“可以。”

    南舟“可是,你最后总要回家的。”

    江舫身体微妙地一震,随即闷闷地笑出声来。

    “对啊,我是要回家的。”

    经过这段对话,江舫才意识到,南舟不是不懂自己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

    相反,他太明白了。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世界,太过遥远。

    最后,很有可能不是南舟要丢下江舫,反倒是江舫要带着南舟这些日子结识的所有人,离开他,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早晚有一天,南舟还是要孤身一人。

    南舟说“你说,你提前适应一下一个人探路的感觉。其实,我也要重新开始适应了。”

    说到这里,他们也抵达了吊桥的彼端。

    南舟捂住江舫的眼睛,回手兜揽住他的腰身,将人脚踏实地地放在西岸。

    他撤开手,还了他光明。

    二人久久对视,终是无言。

    随即,他们几乎是同时抬手,推了对方的肩膀一把。

    他们借着力道转身,背道而行,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

    没有一个人回头。

    ……

    江舫一路行来,没有任何阻碍。

    穿林而行时,过于宽大的神服下摆掠过灌木,发出簌簌声。

    林中没有任何人声兽迹,静得可怕。

    江舫又想到了南舟的发现。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最大限度地隔绝了生物过桥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当两岸的诅咒彻底成型后,任何生物过桥,都会打破两岸的诅咒壁垒。

    终于,那隐于密林深处的白色城堡大门,出现在了江舫眼前。

    城堡大门是厚重的红木制造,近三米高,门侧屹立着两尊巨像,从两侧垂目,静静俯视着江舫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奇怪的是,这门是虚掩着的,好像是有什么秘密,从这个缝隙中偷溜了出去。

    江舫观察了十分钟左右。

    无人从中走出,也无人走近。

    微敞开门的城堡内,也是一片怪异的死寂。

    略高的眉弓阻挡了阳光,让江舫的眼睛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冷光。

    他走上前去,拎起雕镂着圣子像的铜门环,叩响了门扉。

    “您好。”江舫抬高了一点声音,“是基思牧师派我们过来,探望公爵先生的。”

    门后回应他的,依然是久久的沉默。

    江舫捉住门环,准备将门推开。

    门缝开启的下一秒,异变陡生!

    一名厨子打扮的男人手持血染的菜刀,怪嗥着冲出来,见到江舫,如见鬼怪,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砍!

    江舫一个轻巧的返身,用宽大的黑色长袍蒙住了来人的脸,狠狠拧身一绞。

    顿时,紧封的袍面上,来人的五官被勒得清晰分明。

    江舫反手夺过他的菜刀,顺手丢掉,从背后鬼魅一样近身抱住他壮硕的腰身,贴着近乎窒息的男人的耳朵,柔声询问“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是来人的精神显然已经彻底崩溃,隔着袍子,狂乱地乱动乱叫“恶魔!恶魔!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江舫叹息一声。

    说不通了。

    随即,他果断捂住了来人的嘴巴,抽出腰间匕首,在来人心脏上猛刺了两刀。

    确保他的痛苦迅速结束后,江舫擦了擦自己面颊上溅上的热血,回身望向东岸。

    ……说起来,什么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

    东岸。

    宋海凝端详着关俊良被圣水灼烧得通红熟烂的半张脸,实在心疼,又不忍心他一醒来会看到这张脸,索性把床头的镜子倒扣了下去。

    等她做完这个小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关俊良的眼皮弹动了一下。

    他试图睁开眼,却被瞬时涌入的光芒刺了一下。

    即使闭得及时,仍然有一颗大而圆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宋海凝眼疾手快,一把扯上窗帘,欢呼一声“关哥,你醒啦?!”

    关俊良半阖着眼皮,哑着声音开口“我……”

    他刚一开口,就扯到了面颊上还新鲜的创口,疼得一抖。

    宋海凝急忙去按他的肩膀,一叠声安抚“别动别动,你脸上有伤……不过不要紧,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南哥他们呢?”关俊良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事情……要告诉他们。”

    “他们有事暂时要出去一会儿。南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宋海凝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胳膊“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南哥回来再说,啊。”

    关俊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胳膊还在不住颤抖,宛如“我去……找他们……”

    宋海凝见他实在急切,于心不忍“有什么事情,你先跟我讲嘛。”

    关俊良“那你靠近一点……”

    宋海凝依言,温柔地捉住了他的手“关哥,你说,我——”

    下一秒,她眼前骤然一黑。

    等她恢复意识时,天地倒换,物我两分。

    脸颊上传来了火烧火燎的炙痛。

    紧接着,她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怖的事情。

    她看到了,自己坐在床边,垂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她。

    ……甚至连她眼里的温柔都没来得及消散。

    “她”就用这样一半含着温柔,一半含着冷漠的眼神,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宋海凝想要张嘴,声带的轻微震颤,却让四肢百骸都传来撕心的疼痛。

    “你是……”她用关俊良的声音断续着发出疑问,“你不是……”

    虽然话说得艰难,但她的震惊早已溢于言表。

    ……你是谁?

    ……如果是恶魔,你不是已经被我们驱逐走了吗?

    难道是驱逐失败了?是哪一个环节错了?

    想到这里,她脑中骤然划过一道灵光。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自己突然和躺在床上的关俊良交换了位置,一定是因为恶魔的力量。

    然而,被他们“驱逐”的恶魔佛拉士,能力明明是让人不死,复原一切珍贵的失物。

    而能够实现交换的是……

    是……

    她想要高声呼救,可关俊良这具身体,被圣水摧残得太过严重。

    而且,因为过于恐惧,她彻底失了声。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向同伴示警,可一股气流死死顶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一字难出。

    此时的“宋海凝”俯身,轻柔地抚摸了“关俊良”的额头“猜错了。是阿米,所罗门王72柱魔神中位列58位的魔神,躯体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拥有的……是能与人交换人类生命力的能力。”

    “宋海凝”浑身发抖。

    可你根本不是什么佛拉士,也不是什么阿米!

    如果……如果他拥有“交换”能力的话……

    如果坠下悬崖的不是“华偲偲”的话……

    如果这就是恶魔能够无声无息地在南舟眼皮底下用十字架杀死“基思”、又非带走华偲偲不可的理由……

    那在她眼前、栖息在自己体内的灵魂,就是……

    基思牧师用指背慈悲地贴上了“关俊良”的脸颊,父亲一般轻抚了两下“安息吧,孩子,你会上天堂的,而我会在地狱里为你祝福,为你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