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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斗转(十九)
    薄醺中的曲金沙放下了手头杯子。

    除了杯底叩击柜台的声响有些重之外,  他的表情并没有大幅度的变化,心潮却难掩澎湃激荡。

    这是疯了?

    身为老板,他再清楚不过,  三台推币机里,最差的机台就是2号机。

    从赌局伊始,  曲金沙就不想获胜,只是想和和气气地输掉而已。

    南舟这个荒谬的举动,  完全是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不动声色,  侧身询问身侧的江舫“为什么又换位置了?”

    江舫刚刚回了一趟厨房,把烤好的裙边蓬松的马卡龙进行精细的摆盘。

    闻言,  江舫挺轻松地一耸肩“我不知道啊。”

    曲金沙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倒是不着急。”

    江舫不回应曲金沙的嘲讽,将杯子里的琥珀残酒一饮而尽,还给了曲金沙一盏空杯、

    趁着距离的拉近,江舫在曲金沙的耳边轻轻缓缓地开了口。

    “曲老板,你别看我这样,  其实我对输赢没有什么兴趣。”

    “输就输了,赢就赢了,我要是在意这些东西,我这些年就不会过得这么无聊。对我来说,  我最想要得到的,我已经得到了。”

    “所以这个游戏完不完结,由谁完结,  我都不在意。”

    曲金沙端着酒杯,  对江舫这番突如其来的自白,  一时间有点发木。

    “你是不是和很多希望我们能赢的人一样,对我们有误解?觉得南舟是能够被我们两个人类教化的,所以,  我们或许是可信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

    “因为南舟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不讨厌人,他想赢比赛,他想要许愿,所以我才是现在的立场。如果没有他,我什么都不会在乎。”

    “所以,对我来说,他只要玩得开心就好。我不管你是什么立场,希望你不要干扰他的游戏。”

    做完这一番发言后,江舫撤开身体,还是那副美艳又温柔的样子。

    他很客气地按了按胸口,行了一个偏西式的礼,随即端着盘子,步伐轻盈地离开了。

    曲金沙呆望着江舫的背影,痴愣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一声。

    对于他们这些玩家来说,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恐怖吧。

    被他们寄予希望的人的良心,其实是稀薄的。

    被他们怀疑的在逃boss,说不定才是真正能拯救他们的人。

    最妙的是,南舟应该也知道江舫是这样的人。

    但因为他那一点非人的属性,他对此一点都不在乎。

    南舟理解和尊重江舫的一切,包括他心中隐秘的黑暗。

    而江舫给南舟赚来资本,供他享受他从未见过的放纵和繁华。

    曲金沙本来想去细细研究一下2号机的玄虚,被江舫这样警告过后,也暂时歇了这颗心,转而思考起另一桩事情来。

    江舫这样习惯独行、习惯拒绝一切的冷血生物,南舟是怎么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心呢?

    曲金沙愈发感兴趣起来了。

    ……

    南舟的选择,也成功让戴学林犯起了嘀咕。

    然而,在发现他和自己上2号机时一样,连战连败,他的心态慢慢又平衡了下来。

    南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2号机,究竟是怎么计划的,戴学林不清楚。

    他只知道,南舟又用回了他那种粗放式的玩法,一口气投一百枚币,然后放弃操作,静静注视着面板上跳动的筹码。

    在这40分钟内,戴学林又摇出了一次小丑彩·金,而且是二连线的。

    他筹桶里的筹码瞬间超过了南舟200枚。

    这让他终于心旷神怡地舒了一口气,调动已经被兴奋感刺激到异常活跃的大脑,清醒地做出了一个判断

    南舟是想骗他。

    曲金沙的话是对的,2号机肯定是最差的机台。

    南舟想要表现出对2号机格外在意的样子,诱骗自己坐到2号机前去。

    可笑的是,南舟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伎俩已经被人识破,还是顶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2号机死磕,仿佛“斗转”赌场现在立即倒塌,也不能动摇他半分的心智。

    满打满算,他轮番对着这3台推币机,已经有足足13

    个小时有余。

    变化的只有机台的号数,不变的是那霓虹流彩的光。

    他的眼睛已经干净透明到了毫无内容的程度,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层薄薄的光影,像是入定的僧人。

    三点钟,正是“斗转”赌场开业的时候。

    昨天的大败,让大家原本对“如梦”寄予的一点希望全数破灭。

    “如梦”原先拟定好的计划实际上已经破产。

    倘若他们占优,或是双方的比分勉强持平,正常玩家或许还会因为对“立方舟”的怀疑而主动参与到这场赌局中,帮“如梦”一二。

    但陡然拉开的差距,给了这些人当头一击大棒,一个个的都蔫了下去,不再打算平白献身来填这方无底洞。

    若是自己此时和南舟还是战势胶着,戴学林恐怕还会为此心焦一番。

    现在,他占了优势,且是大大地占了优势。

    他不在乎了,甚至愉快得想叫出声来。

    什么叫绝地翻盘!

    什么叫自寻死路!

    心态好起来了后,他感觉自己运势也紧跟着好了起来。

    筹码一点点被从边缘推下来,落在合金的筹桶内,又落到他的耳里,是世上最悦耳的奏鸣曲。

    戴学林赌得起兴,痛快淋漓到出了一身大汗,又在空调房里慢慢干燥,冰凉的,熨帖在

    他遭逢两次大冲击,这是第一次从赌博中获得乐趣。

    这一点甜头,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巨大的投入,和他收获的那寥寥几百枚币相比,完全是泥牛入海。

    推币机就是一处彻头彻尾的无底深渊。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南舟亲自定下的规则,就是谁最终拿到的筹码多,谁就能赢下本金的5倍!

    只要能胜过南舟,他就开心,就欢喜!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筹桶,炫耀一样向旁侧平伸出去,几乎要碰到南舟的胳膊。

    戴学林志得意满,整个人飘飘然得几乎要飞起来“哥,再给我兑一点筹码来!”

    因为心情放松,他甚至愿意在游戏的间隙对南舟搭上两句话。

    他态度散漫道

    “你就这么喜欢这台机器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南舟给予了他回应“嗯。”

    戴学林觉得有趣,索性把这场对话继续了下去“为什么?”

    南舟答“因为这台机器最好。”

    戴学林轻轻嗤了一声“那最开始为什么不用啊?”

    南舟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屏幕,含糊道“唔,怕你发现它很好。”

    ……到现在还在演!

    戴学林从这番对话里品出了一点垂死挣扎的意味来。

    像推币机这种机器,上手玩上几个小时,哪怕不能摸透其中所有的巧思,也能把里面的门道找出个七七八八。

    他看得出来,南舟自从上了这台机器,这台机子就开始疯狂吞吃他的筹码,却只肯吐出少少的回报,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

    他带着嘲讽说“那你可千万守好了,别把这台机子让给任何人啊。”

    南舟说“你说得对。”

    戴学林只是随便说说,告知南舟他的计划不中用了。

    谁想南舟像是真跟这台2号机较上劲儿了,寸步不离,不惜大把大把投入筹码,甚至到了有点疯魔的地步。

    他比刚才的自己更加不管不顾,一口气投入的筹码数越来越多。

    起初是100枚,然后是200枚,300枚。

    摇臂内的凹槽,能一次性容纳的筹码数毕竟有限,盛放到20枚就要往外溢,南舟这样一口气投入大量筹码,虽然每局都能玩20次以上,但实际上是浪费了大量本不应该浪费的本金的。

    概率不惯着他,和他不停地开玩笑。

    筹码哗啦啦当头淋下,又大批大批地消失,他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一尊漂亮的机械人偶,没有感情,没有思想,不断重复着程序规定的机械动作。

    南舟的举动看得元明清一时好笑,一时又真以为他有什么本事,一颗心揣在腔子里,咚咚的总不安分。

    今日开张后,陆续有两三队赌客到来,给“斗转”带来了微不足道的进项。

    这些进项又很快化成了被投入推币机

    里的筹码。

    这些人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并不干扰赌局,只站在远处探头探脑,并在世界频道内悄悄通报现在的赛况。

    在这群人里,混迹着预备队“虹霓”。

    按照高维的指示,他们暂且蛰伏,端看情况。

    如果这场赌局以“如梦”大赢作结,他们甚至没有加入“立方舟”的必要了。

    群狼环伺下,李银航表现得格外坦然。

    “虹霓”对元明清来说是熟面孔,如今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窥视着他,再加上赌局前途未卜,元明清无论如何也坐不稳当。

    见她安之若素,对比之下,元明清觉得自己这副焦灼心思都被衬托得可笑起来。

    他不大甘心,再次询问“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啊。”

    左右这段时间没有事情,李银航索性用便签纸记录下了“斗转”里里外外的所有赌具,并一样样地清点比较,顺手把暂时用不到的签字笔横插在了丸子头里,害得抱着她丸子头睡觉的南极星唧了一声,换了个方向,屁股朝上脸朝下地挂在笔端,呼呼大睡。

    近来它格外爱睡,原因不明,李银航也拿它没有办法,索性由得它去。

    她自言自语地烦恼着“……下一场赌什么呢?”

    元明清抱臂提醒她“小姐,610对356。戴学林手里的筹码快要超过南舟一倍了。”

    李银航“哦。”

    李银航“他一定有主意的。”

    元明清不懂他们之间的羁绊,认为这是一种盲目且没有逻辑的相信,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

    李银航倒很理解他的焦躁,刚想多说两句话稳住这个盟友的心,抬眼一看,越过了元明清的肩膀捕捉到了一双身影,眉目间便添了些惊喜“啊,是你……们?”

    ……

    这两日光景,陈夙峰都守在对面的咖啡厅。

    在这期间,一个几乎把可疑写了满身的怪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戴着口罩,裹着厚服,寸步不离地坐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

    经历过那一次死中求生的副本,陈夙峰自然以为这是

    游戏方派来盯住他、不叫他和“立方舟”合作的人,索性和他打起了僵持战。

    但他迟迟不动手,眼看赛点将至,陈夙峰也便横下一条心,进入了“斗转”。

    没想到,他也跟着自己进来了,且和自己搭上了同一班电梯。

    当二人并肩出于同一个密闭空间时,陈夙峰问他“你是谁?”

    在发出疑问时,他一只手背到身后,执握了匕首。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他一出口,那股神秘的气势便泄了七分“……你,要来这里,我知道。我也要进来。因为你盯着看,赌场。”

    这番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的发言,让陈夙峰愣住了。

    他这副没把人话学好的样子,让陈夙峰在内心重新排列组合了好一阵,才勉强懂得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也想要进赌场来,因为我在看赌场?”

    口罩男人“嗯。”

    陈夙峰心中疑窦仍然没有消除“你自己不会过来吗?”

    口罩男人“我,不会。”

    陈夙峰“……不会什么?”

    口罩男人走到电梯操作盘,戳了戳那几枚按钮。

    陈夙峰懵了很久,很突然地靠着厢壁笑了起来。

    自从虞哥死后,他没有笑,也没有哭过,整个人绷得像是一根上满了的发条,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结果他碰到的其实是一个不知道怎么进入赌场的年轻人。

    他用手背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往后一仰“哎。你就跟着我走吧。”

    ……

    李银航正是看到了陈夙峰,又紧跟着看到了邵明哲,迎来了双重的惊喜。

    陈夙峰也已经大致弄清了赌局的现状,短暂的寒暄后,便径直切入了主题“现在很难办?”

    李银航看不大懂目前的赌局,只知道南舟落后了一半,目前也说不好有什么反超的方法,就统一含糊道“还好啦。”

    邵明哲很专注地看着在她丸子头上翘起的那一撮毛茸茸的小尾巴,张口道“你……”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

    “哈

    哈哈——”

    在下午6点,距离赌局还有2个小时就要结束的当口,2号机里终于跳出了一连线的小丑彩·金。

    戴学林正胜得志得意满,陡然听到这个动静,心中怦然一悸。

    惊了一下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份恐慌来得好笑。

    一个小丑彩·金而已。

    他前前后后都摇出来三次了,二连线的彩·金也不过落下了200余枚——

    当看到那多达1000枚奖励金蓄势待发时,戴学林还挺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后,他的耳畔嗡的一声起了鸣音。

    这鸣音伴随着筹码哗啦啦坠入深渊、落入出币口的倾泻声,长久不休。

    100。

    300。

    500。

    蓝色的筹码汹涌而出,仿佛是发生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山洪,将戴学林本来还算清明的神志埋葬其中,带来了一派黑暗与窒息。

    落出筹码的数量还在往上增加,竟然逼近了千数!

    ……凭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突变,大大出乎了在场除了“立方舟”三人的预料。

    南舟还是那张平静到了极致的脸,任2号机上闪烁的光圈在他身上刻镀下霓虹的光影。

    江舫靠着吧台位置,执着一杯苹果酒,一只手撑在下巴上,浅浅地笑了。

    李银航则是看向了呆愣的元明清,耸耸肩,意思是“你看”。

    曲金沙瞠目结舌之余,快步走到了三台机器前,对2号机定睛审视一番,却什么问题都没瞧出来。

    他绕着三台机器转了三四圈,以资深赌客的身份进行了一番精密审视,终于看出了一些玄虚。

    他在心底哈了一声。

    ……什么叫“他玩得开心”就好?

    明明是又要开心,又要他赢。

    江舫对他放出那番似是而非的威胁的话,就是让他不要靠近南舟,免得他当着那两兄弟露出破绽,方便他们的计划执行而已。

    戴学林完全骇住了。

    他的手哆嗦了一阵,一把扯住了南舟的前襟

    ,手指簌簌地发着抖“你的机器有问题!”

    “我告诉过你的。”南舟道,“这台机器很好。”

    戴学林的胜势被彻底打断,喉间血气翻涌,咽了好几下,才勉强吞下了这一腔愤懑。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上过2号机,他也用过的!

    从昨晚开始,对南舟的一举一动他时时盯着,他根本没有去修改机器的机会。

    而机器如果被外力破坏,会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报警音。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qw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