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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斗转(十四)
    由于心绪起伏过大,  戴学林脖颈的颜色都透出了红意。

    仅仅是因为南舟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赌局,在短短几瞬,他就将心如火焚的感觉翻来覆去地体验了个遍,  掌心和喉头一样作痒,恨不得抓住南舟,  立时将自己失去的统统从他身上夺回。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似乎比平时受挫时更加暴躁,  难以控制。

    可如果就这样任由他们把时间拖延下去——

    一只柔软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林。”

    戴学林偏过脸来,  看到哥哥因为发力过度而变得苍白的指尖,眼圈更是红了一圈。

    他强忍着,  生生将涌上心头的恶意和急迫压了下去。

    他想,这是押上了他们肢体的赌注,确实值得谨慎,再谨慎。

    谁想,戴学斌和他的思考方向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一方面,  赌或不赌,主动权的确握在南舟他们手中,他们再逼下去,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一方面,  戴学斌是被吓到了。

    在赌大小中,他不过是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策,就透支了他们至游戏开始积攒下来的所有积分。

    这前后的落差太大了,  让他充分意识到了赌博的恐怖。

    和弟弟蓬勃的战意相比,  退意在他的一颗心中水涨船高。

    但他们偏偏没有任何退路。

    说好听点,  他是想再深思熟虑一番。

    说难听点,他是想避战。

    不过,戴家兄弟都暂时性地选择了偃旗息鼓。

    在达成明日再战的约定后,  南舟自顾自在三台机子中最中间的一台坐下了。

    李银航对推币机了解不深,也有看过人在上头赢过大量代币的经历,心里虽说没多少底,也不至于多慌,只是担心南舟的身体“南老师,研究完了记得回来啊,我给你留门。”

    南舟“嗯。”

    江舫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步履轻快地走到他身侧,俯身跟他咬耳朵。

    那话说得很轻

    ,又快,完全是情话的情调和节奏。

    “别逞强。”江舫用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膝盖摸了摸,“要是找不到办法,就回来。”

    近距离捕捉到这句话后,本已陷入沮丧情绪中的高维人精神一振。

    能得到江舫这样的评价和认证,也就是说他们在这台推币机上确实没有什么取胜的可能?

    南舟点了点头的同时,仰头询问江舫“有没有吃的?”

    他眼神很纯粹直接,像是一只在理直气壮索要猫罐头的家猫。

    江舫拿了几样存入仓库的甜点,放到了他的手边,借着俯身的弧度,公然且绅士地亲吻了他的嘴角“晚安。”

    南舟认真回复“晚安。”

    戴家兄弟心中焦灼,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打情骂俏。

    李银航早就对他们的亲密互动看絮了,见怪不怪。

    至于元明清,还是那个死样活气的模样,仿佛赌局与他无干,但他交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攥紧了,似乎在担忧些什么。

    只有曲金沙在看到这一幕时,神情微妙地夹了夹眉毛。

    大家各怀心思,约定明天早上8点开赌,随即各自离开大厅。

    刚刚回到房间,戴学林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曲金沙“我们的胜率是多少?”

    曲金沙说“0。”

    曲金沙又说“因为他根本不会选那台机器。”

    正常来说,以南舟这种水平的头脑,他甚至不用去投入那一万积分进行尝试。

    只要试过几次,就不难发现,所谓推币机,就是一台再标准不过的四脚吞金兽。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摇出好图案的概率是可控的。

    那三台机子能摇出小丑图案的概率普遍偏低。

    其中一台筹码积攒最多、摇出小丑的概率也最低,只有22,恰好处于一个偶尔能摇出小丑、但想要三个齐全,除非运势超绝的区间。

    其次,就是推币机那个循环往复地往前推币的动作,也是奥妙无穷。

    推板中央,有一块略微凸起、看起来不会影响大局的三

    角形金属板。

    这块板子会对落下的筹码进行分流,让筹码沿着三角形的两条斜边向前滑动。

    这看似是更好聚力了,然而推板的两侧却有两个泄力的隐形洞口,偷偷将许多币“吞”掉了。

    这样一边分散力道,一边悄无声息地吃币,真正能到玩家手里的筹码,实际所剩无几。

    最后,出币口的金属板经过特殊设计,其实是微微翘起的。

    币就算到了出币口,也会形成电玩城里最常见到的场景,也即一币叠一币地叠在边缘,其实最下面的完全被压死了,根本动不了。

    这样一来,既能在最大程度上锁死筹码下落,也能制造视觉刺激,让人感觉“就差一点点就能落下来了”,从而不断投币,落入无形的死亡陷阱。

    这三重保险一层层叠加上去,才构成了推币机不败的真正奥秘。

    虽说知道全部底细,但曲金沙并没有对这二位详说。

    反正对于两位大少爷来说,知道“概率完全可控”,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相信所谓“必胜”了。

    不过,为了避免戴学林希望破灭,当场发疯,曲金沙还是补充了一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如果他今天晚上把10000点积分输光的话,很可能会上头。”

    这种用一点甜头钓着,就能迅速成瘾的,就是赌博本身的毒性。

    戴学斌对此有所质疑“……会吗?”

    曲金沙耸耸肩,反问道“你们知道斯纳金箱……”

    戴学林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是什么箱,为了避免万一,你得再想想办法!”

    曲金沙笑一笑“……好,我想想办法。”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戴学林所谓的办法,就是让曲金沙盯准南舟,趁他离开,把所有机子的概率都进行调整,先诱导他多赢一点,再在正式比赛开始前调回来。

    曲金沙满口答应下来,离开房间,又重新返回大厅。

    ……他没有靠近南舟的意图,也根本没有任何打算修改数据的意思。

    三台机子里,

    摇出小丑几率最低的是22,最高的也只是42。

    如果再继续调下去,那就不科学了,傻子才会继续玩。

    更何况,要调概率的话,只能在机器本身上修改。

    南舟现在还在那里坐着,他是疯了才会去找麻烦。

    这倒也是件好事。

    就算戴家兄弟真在背后盯着自己,想逼着他去调数据,南舟不离开大厅,他们对他的消极怠工也只能无话可说。

    说到底,曲金沙只是想离开房间透透气罢了。

    南舟坐在三台机子中的2号机,正好是几率最低的那一台。

    他兑了1000枚蓝筹,往出币口一枚一枚的送,动作很是谨慎。

    游戏闪烁不停的彩灯,像是把一整盘色泽缤纷的调色盘倾翻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泼洒成了个五光十色的样子。

    曲金沙面上笑颜依旧,心中冷眼旁观。

    他喜欢赌场,不仅因为它能带给自己巨大的收益,还因为它是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吸进金钱,也吸进人性,而他可以站在涡流的边缘,看一个接一个的人跳进去,自己不沾身、不染手。

    这种感觉很奇妙。

    而养成赌徒的速度,往往快得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除非是没有的人,或者能快速斩断、自控能力极强的人。

    但这两种人相当罕见,几乎是不存于世的圣人。

    面对赌博所能瞬间兑换到手的巨大利益,每个人的心思、目的、想法都各有不同,但一样的是,都是同样被巨大的奶酪蛊惑、心甘情愿地爬上粘鼠板静待死亡的硕鼠。

    只是当他的目光停留到南舟身上时,难免滞了一瞬。

    这个从书里走出来的纸人,能走会跳,能思会想,不知道他是会出淤泥而不染,还是任君玷染呢?

    他悄无声息地踏着柔软的地毯,来到了酒柜前,刚打算给自己倒杯好酒,就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他脑袋后传来“你好。”

    曲金沙吓得一个哆嗦“哎呦妈呀。”

    南舟端着空盘子,像是一个美丽苍白的幽

    灵,站在他几步开外的餐台边“我来拿甜点。”

    曲金沙略舒了一口气。

    反正在赌场里,npc日夜兼职,南舟就算再牛逼,也不可能在这里杀了他。

    倒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

    看着南舟一个接一个将草莓小蛋糕麻将一样整齐排列在盘子中,曲金沙打算探探他的口风。

    他问“好玩吗?”

    南舟说“我刚才试验过了。里面的币没有磁性。”

    “……筹码不是金属做的。”曲金沙感到好笑,“用磁铁是没有用的。”

    南舟“也不能摇晃。”

    曲金沙饶有趣味地和他对话“踢打和摇晃机器,机器就会报警。而且这也是违反赌场规则的行为,一旦发现,会被请出去。”

    “哦。”南舟一本正经道,“那很可惜。我本来想试试的。”

    这时候,高维人也在全程旁观这两人的互动。

    “……把镜头拉近一点,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一线石榴色的酒液注入了杯子。

    曲金沙呷了一口石榴酒,在酒精的细微刺激下,发出了“哈”的一声叹息。

    南舟开始码第二层蛋糕,同时垂目问曲金沙“你为什么要办赌场呢?”

    曲金沙想了想。

    他想说些高大上的理由。

    比如说要给这些处在绝望中的人一点精神的麻醉剂,比如说他靠这个爬到了单人榜榜首位置,这就是理由,云云。

    但他还是讲了实话。

    “我以前就是一家地下赌场的经理人。”曲金沙说,“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会了。”

    南舟点了点头“嗯。可以理解。”

    曲金沙看向南舟的目光更加充满了兴趣“你是第一个说我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卡了一下壳。

    他似乎也不能说南舟是“人”。

    南舟则转过身去,往机器方向走去,同时道“因为这是你的求生之路,当然可以理解。当然,在走这条路的时候被人抢光所有的钱,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曲金沙坦

    然地认同了南舟的说法“说得也对。”

    他端着酒杯,跟着南舟,返回了机子前。

    南舟投入的硬币和左右摇动的摆臂失之交臂。

    南舟又投入了一枚。

    在穿梭过钢珠阵后,筹码再次落空。

    曲金沙颇想指点他几句,比如要十几枚几十枚一起投下,才能提升几率。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惬意地品过三口酒后,曲金沙的身心也放松了下来。

    他得到了两天间难得的安宁。

    因为心情愉悦,他的好奇心也膨胀了起来“南先生,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南舟注视着在钢珠阵间来回弹动的筹码,尾音微微上扬“嗯?”

    曲金沙问“你和江舫,是怎么认识的呢?”

    南舟摇动摇杆的手微微一顿。

    “我倒不是说我有多了解江舫。”曲金沙摊了摊手,“可是我和江舫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和很多人都能打好关系,却绝对不会和人谈真心。”

    “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这样的人……”

    曲金沙发现,他还是不能对南舟的身份做出一个清晰的定义。

    这话说出来,就只能是冒犯。

    因为对江舫这样纯粹理性、将得失计较到毫巅的人来说,喜欢上一个不同世界的人,是不亚于发疯级别的可笑荒诞。

    南舟陷入了沉默。

    曲金沙“不方便透露?”

    这回,南舟的筹码落入了摇臂的凹槽当中,得来了一轮拉摇杆的机会。

    他眼中不间断闪烁过小丑和水果的影子。

    “……是啊。”

    “为什么呢。”

    ……一轮过后,出现在南舟眼前的是一个葡萄,一个西瓜,一个苹果。

    什么奖励也没有获得。

    曲金沙以为南舟是不想和他细谈,也不追根究底,笑着摇晃了酒杯“好了,我知道是我冒犯了。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算是抵消掉我的过错,好不好?”

    南舟“你说。”

    曲金沙“你听说过斯金纳箱吗?”

    南舟“……嗯?”

    他在他的私人图书馆中的一本书上看过。

    那是一个心理实验。

    简单来说,就是把一只小白鼠放进一个箱子里,然后给它一个机关。

    刚开始,只要小白鼠按下机关,实验者就会给它投喂食物。

    后来,实验者修改了投喂方式。

    小白鼠在按下机关后,实验者会随机给他投喂食物,它就算辛辛苦苦地按10下,有可能也只能获得一点点食物。

    但事实证明,当这个机制开始起作用后,小白鼠不仅没有因此降低按下机关的频率,对机关的依赖性反倒大大提升,按压的频率也大幅增加。

    想到这里,南舟操纵摇杆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曲金沙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做那只被机关操控的小白鼠。

    ……他在劝自己,远离这个麻烦的推币机。

    但在感知到这点稀薄的善意后,他抬起头来对曲金沙礼貌道“对不起,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因为他感知到了,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戴学林正静静伫立在阴影中,看着他们低头交谈的样子。

    曲金沙似乎也没有深入讲解的兴趣,拍一拍他的肩膀“那就祝你游玩愉快喽。”

    不远处,戴学林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暗影中。

    ……

    凌晨时分,元明清坐在床边,衣衫整齐,神情阴郁,没有丝毫入睡的打算。

    他频频望向钟表,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后,才转头问李银航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李银航给在自己枕边沉睡的南极星盖上了一方小手巾“你等他干嘛呀。”

    元明清十分不安“他不会选那个推币机吧?”

    李银航“为什么不会?”

    元明清“他不应该。”

    李银航“……他为什么不应该?”

    元明清和那两个草包不同,是懂得用脑子的。

    他知道,这样的机器必然会由赌场设置几率。

    元明清不想看

    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就这样被南舟白白葬送掉。

    他刚刚才在戴家兄弟面前把自己的退路堵死,如果南舟送了人头,又把这差距拉了回去,甚至惨败,那他要怎么办?

    但李银航没办法理解他的焦虑。

    她笑道“和大佬当队友是很省心的,你不要操没必要的心啦,早点睡。”

    她指一指旁侧的床。

    江舫已经睡熟了,身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把这个当做了不得的铁证“你看,舫哥都不担心。”

    元明清“……”

    他无法理解李银航这种对他人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正因为无法理解,他和戴家兄弟一样,一夜不得安眠。

    在赌场正式营业开始前的早上800,一行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大厅。

    江舫和李银航是养足了精神的。

    曲金沙喝了酒,回去草草交代过南舟还在打游戏、没办法改数据后,就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元明清垂着眉目,也看不大出来精神恹恹。

    相比之下,戴家兄弟虽说是精心打扮,还喷了香水,但面上糟糕的神情,活像是沾了隔夜牛奶后又团起来蹂·躏过的破抹布。

    至于南舟……

    他一丝不乱地坐在2号机前,像一尊光化成的玉人,不管眼前的光芒如何流转闪烁,都无法掺进他的那股光中,作出一丝半点的瑕质来。

    戴学斌、林走近,见他手头所有的筹码正好全数告罄,双手空空,输得一个不剩。

    兄弟两人对视之余,心中萌生出一丝混合着不安的窃喜。

    戴学斌清了清喉咙,走上前去“你做好选择了吧?”

    “是的,我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南舟说,“我们就赌这个吧。”

    元明清喉头一哽,几乎要喊出声来。

    然而,在兄弟两人心中的喜悦还未扩大时,南舟又举起了手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个游戏,我要我们两边都参加。”

    南舟说“时间到今天晚上八点钟截止

    ,比赛时间是12个小时,以机器中最终掉出来的筹码数量为准,计算胜负。赢得少的人,就要偿还对方投入总数额的5倍。”

    “……怎么样,要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