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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安新年
    旧岁除,新岁来,对于朝堂之中的百官而言,过年这件事,实际上是喜忧参半的。年节的确喜庆,只不过他们有没有足够的精力或者运气去享受这年节的喜庆,则要看他们能不能顺利通过每年年初的大朝会了。

    大朝会,始于先秦,汉亦沿袭之。正月初一时,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诸少数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拜贺分两头,一边,他们要向朝廷进贡自己的朝贡之物,美其名曰献费;而另一边,他们还要带上各自的计簿,到宰相府上报年度的政绩,名曰上计,至于那计簿中究竟有多大的“水份”,大概只有天晓得。

    这一上计,有时还由皇帝亲自出马受计,直接听取地方官吏的汇报,而汇报这些政绩的地方官吏,便被称为上计使。

    武帝或者光武帝时,每岁的大朝会上计使多时可达上万,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随着汉室日益衰微,上计使的人数也在逐渐缩减,一开始先是周边部族酋长使臣的缺席,之后便是各州郡仪仗的缩减,到董卓乱政时,天下已经有半数之多的州郡长官拒绝参加大朝会了。而现如今,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别说是天下各州郡,就连司隶的长官都已经凑不齐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李傕郭汜二人参加大朝会的积极性,虽然自从两人入主长安以来,朝政一直处于废弛状态,不过对于大朝会这种盛大的事情,两人还是选择真正把它当做一回事来办。

    倒不是他们意识到皇权的如何庄重,他们之所以在乎大朝会,只是因为想获得天子的青睐和支持——一山不容二虎,随着长安局势的逐渐明朗,两人已经都不满足于和对方共享长安了,别说是暗地里的明争暗斗,就连明面上的刀兵相见都已经不对手下做什么约束了,在此番情况下,哪怕汉室衰微,哪怕天子的青睐仅仅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不能带给他们半点兵马钱粮,他们也要奋力争夺,或者说,不让对方得到。

    于是乎,寂寥得有些空旷的皇宫,终于热闹了起来,且不论这等热闹背后是何等赤裸裸的狼子野心,只说眼前所见,终归还是能让姜维脸上多几分喜色的。

    “心情不错啊。”

    瞟了眼姜维明显舒展不少的额头,与姜维并肩站在殿门前的贾诩随意搭话道。两人面前是百十级的台阶,台阶上是昨晚连夜铺就的红毯,红毯一路延伸,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宫门处。还好没有下雪,不然一番洒扫的功夫不知又要累垮几个太监宫女,宫中人手本就不够,要是再少几个,很多杂务就要姜维亲自下场了。

    “要是这些仪仗能名副其实就好了。”

    尽管眉头舒展,但姜维的思路却依旧盘桓纠结,开口闭口间也不见丝毫放松。

    “心放宽些,虽然这红毯没什么大用处,但送至宫里的诸多吃食却是实实在在的,至少咱们天子可以吃些肉糜,沾些荤腥了。”

    话说看似的随意,但贾诩依旧谨慎地掌握着分寸,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贾诩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姜维对待天子刘协的态度并不像其他忠诚的汉臣那般,若是将这刘协从皇位上赶下来,然后换一个别人上去,那些忠诚的汉臣肯定会转头效忠皇位上的新人,而姜维则会不离不弃地继续追随刘协。

    在将这一点看透后,“咱们天子”无疑是极好的一个说法,对天子本人的关心,以及对皇权的不甚庄重的态度都蕴藏于其中。

    “确实有几分道理……”

    姜维点点头,却又很快转变成一副寻常太监的恭敬模样,贾诩见状也下意识地看向宫门,果然,那宫门开启,随后,一身英武戎装的李傕和郭汜在诸多武将的簇拥下迈着大步缓缓而入。

    一人在右,一人于中,两人脸上都因自己走在合适的位置而威风,又因对方走错位置却不知而窃喜——这自然是贾诩的功劳,走在路中间的李傕自然觉得自己出了风头,而走在路右边的郭汜则因贾诩先前告诉她的一句汉以右为尊而认为自己也占了便宜。

    此等的调和还有许多,两人上表的奏文都是贾诩帮忙写的,对应的诸多礼仪也都是贾诩教的,就连献费的诸多礼品,也都是贾诩的主意,在他们心目中,贾诩的地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都是真心效忠他们的谋士,也是他们在朝堂之上与对方斡旋的最大倚仗。

    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大朝会以争风吃醋始,以争风吃醋贯之,自然也以争风吃醋结束,至于结果,却是早在大朝会开始前就已经被定了下来。两人一个被称作大汉栋梁,一个则被表有周亚夫之风,而在事后贾诩的解释中,两人都会认为这场大朝会虽然是对方占了些许上风,但天子的态度却还是有些动摇,所以要趁着对方松懈,加把劲继续努力,真正讨得天子青睐。

    这也算是贾诩和姜维定下的安民之计了,通过贾诩的斡旋,将郭汜李傕两人的注意力放在那子虚乌有的天子青睐上面,这种虚无缥缈的争斗既不见刀兵,能使长安与近畿获得些许的安定,又能减少两人的内耗,让他们在真正的外部威胁到来时,不至于连一战之力也没有——笼统来说,姜维被诸葛亮送到这个时代只用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莫过于天子刘协本人,不能落在曹操手中。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姜维真的打算借李傕郭汜二人之手来抵御曹操,若是天子刘协修炼进度够快,能尽早地达到那一步,那么这些计划,也就没有实施的必要了。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大朝会似乎是一场幻影,无月的凄冷星空更是加深了这种错觉,而就在这片星空之下,朝会众臣参拜的屋顶之上,三个看起来有些的身影,正在以同样的专注看着头顶的星空。

    世间占卜之法有许多:铜钱、龟甲、拆字、算筹,这些是比较常见,至于不常见的也有:草灰、水纹、虫迹、云象……占卜是人与天道的沟通,其他占卜之法都是借助它物的间接沟通,而直接观测天道,也就是星象,则是最直接也是最准确的,与之相应的,其难度也是最高的。

    姜维传授刘协《廿四篇》,其中绝大部分篇章他都已经从诸葛亮处学成,唯独这观星之法,却是实在不得要领,而这,也正是他与刘协两人与此观星的原因,在占星方面,两人都是未入门的初学者。

    至于贾诩,虽然他对占卜一窍不通,但并不妨碍他全神贯注地看星星——有些东西需要天赋不假,可也有灵光乍现的说法不是,万一冷风一吹一个激灵下来,自己突然通了呢?

    想到这里,贾诩默默地取出了藏在衣袖中的纸片,那纸片正缓慢而温和地释放出热量,驱散冬夜的严寒。

    有点冷啊。

    预料之中的激灵如期而至,不过并没有带来什么灵光乍现,贾诩摇了摇头,看了眼正仰头望天的一大一小,又将视线重新投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