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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变(二)
    有那么一瞬,荣臻觉得眼下一切有点不真实,自己本该好好在大厅看节目,而不是现在潜入别人的房间,寻找一个丫鬟。这要是陆雪颖给她设置的陷阱,自己被人诬陷来个人赃并获,可是百口莫辩的。

    荣臻压下心中烦躁,身已来到窗前,见陆雪颖一脸紧张地从隐没的圆柱后走了出来。

    陆雪颖见荣臻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见楚曦仿佛没有生息的模样,陆雪颖还是本能的愣住了。

    “别发呆,来帮忙,她被下药了。”

    陆雪颖闻言心中又是一怔,双手却没有耽搁,稳稳接过楚曦。对方没有知觉的身体比想象中要沉很多,陆雪颖不由想到如果是自己独自来救楚曦,真的能顺利带走她吗?

    荣臻翻身跳下窗户,身轻如燕,丝毫不受身上华服的影响。陆雪颖发现对方进屋时竟然把鞋子脱了,此刻出了屋子才重新穿上,起身还不忘把窗户恢复之前打开的弧度。

    荣臻心思细密,陆雪颖算是见识了。面对突发事件,不光要有处事的判断能力,还要谨慎的应对反应,这些荣臻都做到了。想来也是,战场上摸滚打爬容不得一点马虎,不然几条命都不够用。

    荣臻做完手头上的事,转身就瞧见陆雪颖抱着楚曦站不直身的窘迫处境,不由心中一笑。想来自己被陆雪颖淡定外表下行的事“欺骗”的厉害,忘记她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带走一个不能动的人。幸好自己没有让她单独过来,不然对方无功而返是其次,拖久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荣臻没有多言,从陆雪颖怀里抱过楚曦准备动身折返,抬头见陆雪颖不知怎么苍白了脸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再看对方目光略过她像在辨析着什么。荣臻刚想开口询问,听见院外有脚步正迅速靠近,便知道是来人了,忙拉过陆雪颖一起躲到长廊转折处的墙后,隐没在夜幕下,静观其变。

    院内伴随着脚步的靠近隐隐绰绰出现了灯笼的光线。荣臻屏息静听,倒也没有太过担心。若她们真被发现,以她的身手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放倒几个人不是问题。

    荣臻一手抱着楚曦,另只手揽过陆雪颖,感受到怀里人不受控制的颤栗,荣臻的下巴抵在对方额上。陆雪颖仍然颤栗不止,荣臻也不恼,知自己身份以她不同,陆雪颖必有自己不能控的原因在。荣臻微微垂头,双唇在其耳畔若即若离地轻声安慰“别怕,我在。”

    陆雪颖颔首,用力回抱住了荣臻。荣臻的手臂拢着她的背脊,掌心贴覆在她的脖颈上。温暖的体温和近在咫尺的呼吸驱散了陆雪颖的不安,荣臻的从容让她平静下来。

    “你们几个快去准备下,宴会就要结束了,过后就要回房了。”

    “都激灵点,等会你们进院把人带到国舅房间里…”

    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等院外的人一走,荣臻和陆雪颖立即出了院落,朝来时的小路迅速撤回。

    陆雪颖跟在荣臻身后,看着夜幕里的背影,暮然想起花灯节自己受伤,对方抱着自己的情景。她心下恍惚,心中既感动又紧张,百感交集间徒生五味杂陈杂的莫名贪求。

    俩人回到房间,荣臻待陆雪颖安顿好楚曦后问道“怎么回事?”

    陆雪颖坐在卧榻上缓了好一会,又喝了一杯荣臻递过来的茶水,才似恢复了精神组织好了语言道来“国舅久住宰相府必有目的,像在等待机会故意挑拨事端。他以生辰为由,让我献舞为他庆生。明眼人都知这是借口,如果我献舞,必定会被他要去做妾,如果我拒绝,他必定会以此为难…朝廷上下都知道他“待人”的手段,连父亲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反抗与否都不是我能选择的。”

    荣臻沉下脸,她知道陆雪颖在畏惧什么了。无论你身居何等位置,当你身处险境,没人伸手援助你,亦不想拖累别人,唯一的选择只有认命。

    荣臻握住陆雪颖的手在她身边坐下,等她平静后,继续后面未说完的话。

    “如果我今天不献舞,还有人会因此遭殃,而那人为自保竟利用楚曦做替罪羊。我本以为她们身为姐妹不会如此没有人性,没想到……”陆雪颖说了一半茫然失了声音,几次张嘴都不知从何说起,良久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我虽对楚曦说会去接她,但心中并无一定能救下她的把握,我只知道不能看着她被人糟蹋。”陆雪颖的脸在烛火摇曳中看不清神情“但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若让我换她……自然是不甘心。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陆雪颖说的真切不像有假,荣臻心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垂眸思索“你母亲知道你要献舞的事情吗?”

    “我不希望她为我担心,何况我今天不献舞,也只是暂时逃过了一劫,不会改变结果。”陆雪颖自嘲地垂下头“与母亲说了也无用,只能徒增她的烦恼和担忧。如果为了这件事让父母闹僵,吃亏的永远是我母亲,万一因此让哪个妾室上位…”

    陆雪颖双眸沉寂,一时间空洞无物“我怎么着都是要嫁人,又何必害了母亲不能安度晚年,我不在哥哥还在,哥哥在母亲就是有寄托和念想。”

    陆雪颖的话让荣臻如鲠在喉,想起花灯节的初见,明明是如此明快又聪慧的少女,难道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被毁吗?荣臻眯起了眸子“如果今天我不来呢?”

    “那么不是此刻我在国舅的暖榻上了,就是我无法救出楚曦,让她因我而毁。”陆雪颖声音漠然,颤栗的眸子轻轻眨动,悄然闭上。她的眼眸始终没有泪水,仿佛泪水是屈辱,是她最后底线的坚持。一旦落了累就如断了紧绷的弦,心死,人灭。

    其实结果陆雪颖不说,荣臻也了然,但是说出口现实仍然让有准备的人下意识的打了冷颤,陆雪颖咬着唇,苦笑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渺小。”

    陆雪颖在荣臻面前直直跪下,行了大礼“雪颖今生无法进宫与皇后娘娘做姐妹了,今日之恩,只能下辈子……”

    荣臻捂住了陆雪颖的唇,凝视着那双山风欲来的眼眸。急促的脚步已在门外停下,正轻扣门之“皇后娘娘,宴会结束了,皇上让我来请你回去。”

    荣臻俯身扶起陆雪颖,将她揽在怀里,说的还是那句话“别怕,我在。”

    这件事对荣臻来说不困难,既然她把云楷带来了,解决事情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荣臻心生疑惑,为何楚管会突然如此这般作为?凡事都有因,那么这个因又是什么?贪图陆雪颖的美色,他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以他的风评也不差再加一条豪强宰相之女。

    答案呼之欲出,荣臻垂眸忍下嘲讽的笑意。

    楚曦看见幼年时的自己。

    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在故乡的小屋。她背着妹妹坐在椅子上,满心喜悦又期盼地望着桌对面给她们做包子的母亲。

    母亲如同往常那般,揉玩面后也给她一小团掌心大小的面团,让她在旁自由发挥。

    楚曦最初什么都不会,只能搓成圆形,过了段时间学会了简单的动物形状。后来圆形面团成了汤圆,动物面团里面塞满细沙成了小糖包,吃起来甜甜糯糯,一口香甜。再后来,她开始和母亲学做包子的手法,熟练的技能和深闺大小姐的绣花一样好看又细致。

    楚曦从不是聪慧之人,好在其母对她很是耐心,举一反三也不厌其烦。身为读书人被迫嫁给人,一生学识付之东流,她明了女人活着先要学会独立照顾自己而非依赖别人的道理。她自知身体不好,如果哪天离开人世,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因不能自理而死。

    她没有机会让楚曦学习文化,只能把生活经验教于对方,所以楚曦的日常知识丰厚。加上她勤能补拙,刻苦又认真,也不枉其母的心意和她的坚持。

    ——娘,等曦儿长大了,也要做包子母亲做吃,不,不光是包子,要做各种山珍海味给母亲吃!母亲要等曦儿长大喔。

    这样美好的画面和愿望是记忆深处的定格,是时间流逝后的沉淀,是生活碾压下的触不可及,看似被遗忘,却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是她的初心。

    在暴力滋生的家庭中,母亲在自身无法逃离的生活中撑起给女儿的希冀的怀抱,母亲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是楚曦为人的基础。她们彼此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丝毫不影响对方在自己心中的爱。而记忆深处属于母亲与自己的安宁祥和,是楚曦一生所求。

    太阳很温暖,温暖到楚曦快落下泪来,温暖到她离开位置走向母亲,温暖她以为扑进母亲怀里就可以不再离开。然而,眼前的画面开始崩裂抽离,美好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此刻,风吹起涟漪,水没山河变。

    不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