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丫望着身旁女子,几次试探性的想要与其交谈,偏偏那名为唐食胧的女孩油盐不进,任凭她怎么开口也都不回话。明明与自己同龄,小丫却是觉得眼前容颜精致的女娃儿与她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今日晚上的饭菜有猪肉和鱼羹,平日崔小丫哪里尝得到如此美味?结果到头来却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总觉得没有平日里与崔茂一同抢那窝窝头香甜。
倒是唐食胧小口小口的将那比小丫更为精美可口的饭食汤羹吃的一干而尽,在小丫看来,虽说她吃饭的样子十分赏心悦目,却是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谨慎。通过先前那锦衣男子所言,崔小丫也知道唐月胧是从郡城来的女孩,心里便想着莫不是大城里的小姐们吃饭都是这般秀气。尤其是唐食胧那细如凝脂的雪白肌肤让崔小丫十分羡慕,生了心思想要上前摸上一把,只是碍于对方性子实在让人难以揣摩。唐食胧给人的感觉并非世家小姐的孤傲清冷,而是一种空洞的麻木。
唐食胧始终缄口沉默,让崔小丫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哑巴。锦衣男子在白天特意送进来两方小小的床榻,又是添置了被褥供二人夜间休息,原先村里宗祠所供的祖宗牌位早都是被村长带了回去。如今宗祠更像是两位女孩居住生活的院落。
唐食胧和崔小丫二人吃过晚饭便是泡洗了汤浴,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别说崔小丫见过,便是听都没听过。只那皂荚,若非学着唐食胧的模样轻轻擦拭身体,崔小丫开始还以为是好吃的。
无人能与之交谈,百无聊赖的崔小丫裹紧褥子不一会儿便是昏沉睡去,梦里有崔茂和爹爹,还有阿苏。
不大一会儿宗祠外传来的争吵声,崔小丫的睡意本就不深,当即便是从美梦中惊醒。
“嘿嘿嘿,大人,我侄女那傻丫头哪里能当什么圣女,一定是大人弄错了。”
崔小丫揉了揉惺忪的睡目,偏头看着一旁小榻上的唐食胧一样是睁开了双眼。
“少废话,我们奉命行事,任何胆敢踏入此地者,杀无赦。”
崔小丫听出了两道声音其一来自村东的金二嫂,也就是唐月胧的姑母。至于另一道则是门口的两位守卫之一,今日也正是他给两位小姑娘送的饭。
“二位大人,这样……”
外边儿的争吵声逐渐低弱,不多时,房外便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待着抬头时,却见金二嫂已是推开房门提着篮子踏入了宗祠正房。
唐食胧只在看见金二嫂满脸堆笑的踏进宗祠那一刹,身形便是微不可查的一颤。也不管自己此刻只穿着乡里当做亵衣的红肚兜,便是光着脚丫跑向正房的角落蜷缩一团。
崔小丫见状自是疑惑,她知晓金二嫂是唐食胧的姑母,可为何她看向金二嫂的眼神是……
惧怕!
崔小丫沉思了半天,终于是寻到了一个最为贴切的词语。
“胧儿,姑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你随姑姑一起回家如何?姑姑替你……”
金二嫂愈是靠近唐食胧,脸上那种诡谲的皮笑肉不笑伴随着唐食胧面色的惊惧便越是诡异。
金二嫂一步步走向角落的唐食胧,却是唐食胧双手环抱,蜷曲一团不断打着冷颤。
一旁崔小丫见状,连忙跑到二人中间护住身后的唐食胧。
“你不许靠近她。”
金二嫂依旧是那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不是小丫嘛,瞧瞧这是干什么,等金嫂带走了胧儿。你便是那圣女,你不想要钱给你爹治病了?你哥每日那么辛苦,你不想让你哥哥攒下银子娶个宝贝媳妇?”
崔小丫本便只是金钗年岁的女孩,自是稚幼青涩未经人事,金二嫂一席话又是说到其心中最为脆弱敏感之处,崔小丫当即便是开始犹豫起来。
家中情况由不得她胡来,若是自己成为圣女,那么所谓更大的田产自然能换到更多的银子。只想起崔茂自小背着年幼的她在院子里织草鞋还要一边陪着她玩儿,心中不由便是泛起酸楚。
他们两人的爹十年如一日躺在病榻上,常说是自己拖累了兄妹俩,每当这个时候兄妹二人便只能偷溜出去抹干眼泪,回头进了屋子再度安慰他们的爹爹。崔茂总说他往后会挣很多很多钱,到时候要风风光光的为小丫办婚事,还要陪出许多嫁妆,以免嫁到了婆家让她受委屈。但崔茂自己却从来没有说过应该会如何去操办自己的婚事,崔小丫知道她那个老实的哥哥说不定压根儿就没往这个地方想。
或许在崔茂心中,兄长呵护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与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崔茂是个好哥哥,自打她记事起,他便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她。唯有一次,是年关时崔茂饿出了病,小丫心疼,于是便从陈叔那儿偷了二两肉回来。
“小丫,还回去。我们虽然穷,但绝不能干坑蒙拐骗偷那一套,哥哥宁可去街边乞讨也不会吃你偷来的肉。”
崔茂没读过书,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一大一小兄妹二人手拉着手在年关夜里踏着厚厚的积雪去还肉。小丫清楚记得那时自己穿的是崔茂替她特意买来的棉鞋,而崔茂穿的是草鞋。
那个雪夜明明是寒风刺骨,但只要那只手还在,崔小丫每每想到那时便是心头一暖。
一路上做哥哥的对妹妹说了许多话,直到敲开陈叔家门,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将肉交还给了陈叔便准备返身回去。想来当初若非陈叔拼命拦着,收留二人住了一晚,恐怕崔茂便要被冻死在路上。
也正是从那天起,陈叔便打心眼儿喜欢崔茂这个实诚的小子。
宁可乞讨也不吃窃来之肉。
当真可笑,当真可敬。
崔小丫一念至此便是心意已决,咬了咬牙便是依旧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死死拦住金二嫂:“爹和哥哥绝不会让小丫为了银子干坏事。”
金二嫂闻言一愣,随即却是阴冷的笑出了声。
“臭丫头,你以为你很清高是么?”
本便是耐着性子压抑火气的金二嫂,见着崔小丫铁了心要护着身后的唐食胧,不禁也是怒从中来。当即便是一个掌掴带着寸风狠狠拍在少女稚嫩的面庞上,通红的五指手印霎时浮现。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无非是个乡里的野丫头罢了。还有你那整日织鞋缝布不成器的哥哥,还带着一个半条命的死鬼老爹,往后谁会嫁到你们家,谁又敢娶你这个累赘?”
崔小丫被这一巴掌抽的够呛,直接便是摔倒在地,纵然脸庞阵阵传来火燎疼痛,崔小丫依旧强忍住了眼眶打转的泪水。
金二嫂字字如针刺在女孩青稚的心头,只是转而向着唐食胧开口:“你以为你当了圣女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跟我回去。”
此刻的金二嫂已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同方才更是判若两人,面目也是一改先前装模作样的和善,如今只剩下狰狞。
崔小丫看着金二嫂再是去拉扯角落中的唐食胧,知晓自己全然不可能是金二嫂的对手,只连忙开口呼唤门口的护卫:“快来人,来人,有人要杀我们。”
金二嫂闻声,眉眼怒气更甚。
“小贱人,你当真是找死。”
说话间便准备去按住崔小丫,却是一道人影突现于小丫身后,只一双粗糙大手捂住她的嘴。
“媳妇,咱们怎么办?”
老人朝着金二嫂开口问道。
金二嫂自是看着来人没好气道:“你死在别人家娘们肚皮上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来人正是金二嫂的丈夫蔡瘸子。
蔡瘸子憨憨一笑,金二嫂也是狠辣开口:“无论如何,小冶村是待不下去了,咱们今晚就得走。”
蔡瘸子点了点头:“那食胧和这丫头该怎么办?”
金二嫂扫了一眼两个小姑娘:“唐食胧是凡儿的婆娘,自然得带着走。至于崔小丫,这妮儿还是个嫩雏儿,便宜你个死老鬼了。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让你干那事,等咱们回家再说。”
崔小丫听着二人言谈,自知凶多吉少,只愤慨的憋足气力狠狠张口咬向蔡瘸子的手。
“哎哟。”
蔡瘸子吃痛,大喊一声松开了手。崔小丫乘机便是向宗祠外猛跑去。
金二嫂见状怒骂了一声废物,索性先不管唐食胧,只从篮中抽出一把镰刀便是扭头去抓崔小丫。
崔小丫自是想向外头看护他们的官兵求救,她先前高声呼喊,却是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更不谈有人来救她们。
临了跑到宗祠外边崔小丫才是明了,映入眼帘的场景只是让其一愣,也不知金二嫂使了什么手段。原先守住宗祠门口的两名护卫已是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
只在恍惚间,身后拎着镰刀的金二嫂也是赶到。
“你这贱妮子三番五次捣乱,既然喜欢多管闲事,那便休怪我心狠手辣。”
金二嫂举起镰刀面对眼前的稚嫩女孩儿丝毫没有犹豫,也直到此时,崔小丫才真的被吓哭:“哥哥救我。”
却是一道寒光掠起。
“小丫别怕,哥哥在。”
“啊呜…………”
金二嫂的惨叫声和崔茂的安慰声同时响起,崔小丫只觉得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搂紧怀中。
再度一道冷厉的声音传至耳畔。
“你该庆幸你没伤到她。她安然无恙,你能好死;她掉了根毫毛,你得被我挫骨扬灰。”
崔小丫睁开双眼,眼前一幕令她终生难忘。崔茂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而崔茂身后,是一个头戴尖锥毡帽的男子。
金二嫂瘫倒在宗祠口的门槛前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只因为那把镰刀连同她的一只手一并落在了地上。
血自腕口喷涌如柱,浇的满地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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