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北境的戈壁一如既往的枯黄一片,风沙漫天,烈日灼心。
一道红色的幽影正被裹挟在绵延不绝的沙丘上缓慢踱步,她叫罗颖,是大幸江湖高手谈之色变的鬼魅罗刹。
一位骨瘦如柴的佝偻老者同样在这处黄丘之中缓缓前行,老者身着玄色粗布,他的背后背着一团比他体型还要大出一截的重物,让人看着便会担心会不会把他压死。
重物被白布条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裹囊的严严实实,只从外形难以分辨出其中究竟是何物。
一绯一黑终是在黄天中相遇,二者对视停伫。
“楚江流死了?”
罗颖率先向老者发问,那把方才沾染了无数兵卒鲜血的
“庆季来了。”
老者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声音十分嘶哑。
罗颖心中了然,既然庆季到了,那么老者自然是没能杀掉那个他想杀的人。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罗颖继续开口问道。
“你又在这做什么?”
敢与罗颖争锋相对的江湖高手没有几个,但这位黑布老者却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个一辈子与木偶打交道的孤僻老人,仅此而已。
“小崇王要反?”
罗颖换了个话题。
但郑偃却是依旧神情淡漠:“与你无关,你刚从辽王的兵马中杀出来,即便损耗不大,也依旧是有些的。”
郑偃的话气有几分威胁,但周身却并无杀气,因为他的杀气都只藏在傀儡中。
罗颖闻言面起寒霜:“试试?”
郑偃摆了摆手:“你和辽王的恩怨我不管,小崇王的事你也别管。我此番要去京城一趟,吴淳和赵赐下江南去找人,你可知道为什么?”
罗颖挑眉不语。
郑偃冷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不过最近几年的江湖或许会热闹些便是了,小崇王有意让你做事。如果你做好了,对那些孩子也有好处,省得你三番五次两头跑,你又不是庆季,跑来跑去不累么?”
罗颖开口:“你真的相信小崇王能夺的了大幸天下?当年他便已经输了,是乾仁皇帝网开一面让他活着,且不言江湖庙堂这一滩子水有多深,你真以为当今皇帝便是那放虎归山的蠢人?没有留下任何后手?江湖人掺和庙堂事本就是有违武道,洪捼便是前车之鉴,你自己犯蠢可别拉上我。”
郑偃闻言却是默然不语,半晌才是悠悠开口道:“也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也只是问问。”
接着他便是陷了一片沉思。
大幸乾仁九年,铜雀案发。
事件始末只堪用诡谲二字来形容。
历年各边将的军报情况都要在入冬前遣快马通过一道道驿站入京奏于朝堂,再由皇帝亲自过目。奏报要标明兵卒、兵器、马匹数量,还有各城守备,乃至精确到每一面城墙上的床弩几数都要一一俱明。
乾仁九年的奏报在烈日炎炎之下随着乾仁皇帝的三十寿辰入了文渊阁。
也就在同一日,辽通柱石胡珏庸在率军诛却了象族先锋三千人之后,因后勤兵草不足,向京城又发了一封急报。
“辽州总督胡珏庸奏上,今观胡兵于辽外集阵,探马所报估略有十万众。辽州大旱,几无粮草,臣恳请陛下让辽州军民撤入京畿之地,再由臣率军以京畿北地十郡与长亘山脉为依托,待击溃胡奴,必可乘胜追击夺得我大幸旧澜州等一线失地。”
两封奏报快马加鞭,一前一后被送到京城。
让一州军民撤回京畿之地,此事非同小可,乾仁皇帝看了奏报之后当即向文武百官隐瞒了下来。顾不得当晚已经准备了好几天的寿宴,又下令召诸位内阁大臣于文渊阁值房只此一事相商。
那一夜,除了五位内阁大臣和乾仁皇帝,没人知道他们讨论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乾仁皇帝来到保和殿参加大宴时一直便是心不在焉。等到诸位皇子纷纷呈上各自准备的寿礼时,三皇子周献傅准备的却是一柄精巧的铜雀。
乾仁皇帝自是对着几位儿子连连夸赞,说他们孝顺。
而那时尚在北境信州磨砺的九皇子周献凌也是托人带回了一柄做工精良堪称极品的硬弓。
只第二日早朝,庙堂百官皆俯首帖耳,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甚至不敢抬眼偷瞄龙椅一眼。
平日端坐龙椅上的人那日却是站着笔挺,一双眸子有火蛇跃出,似要食人!乾仁皇帝气极反笑,冷眼看着跪拜在中间那形单影只的身影。
“允王,来来来,你且来告诉朕,北境的奏报怎么会奏到你的手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庙堂上谁敢触这个霉头?
周献傅不敢抬头,只是咬牙道:“儿臣……不知。”
乾仁皇帝闻言却是缓缓踱步走下了外髹金漆的御台,一步步朝着那道身影而去。
“把头给朕抬起来。”
周献傅身形一颤,却是把头埋的更低:“儿臣不敢。”
“哈哈哈哈哈……”
乾仁皇帝闻言却是在朝堂之上仰头大笑,只是任谁都听的出来,那道笑声里面饱含的是龙颜大怒,哪有半分喜悦?
“不敢?胡珏庸要率军撤回京州,你允王手握幸龙卫的调动虎符。里应外合,如何不敢?对了,小崇王带兵出了琅州,这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周献傅赶忙答道:“儿臣确实不知。”
乾仁皇帝紧盯着眼前的周献傅,只双眼微眯,声如寒铁:“那朕就来告诉你,小崇王听得北境之乱,先斩后奏,前几日便率军动发,以驰援北境为由,要借京畿之道,你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胡珏庸要率领辽州边军自北回京,小崇王自东而来要借京畿之地的道路驰援北境,周献傅手握御林幸龙两大禁军之一的虎符。
这意味着什么?
不管三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种种迹象都是指向一个——胡珏庸、小崇王、周献傅,三人要里应外合,联手造反!
而最为让乾仁皇帝震怒的是那柄铜雀,其内居然暗隐玄机。大幸江湖三百六十行,其中便有神机术一说,以木石作飞禽走兽,各种机关层出不穷。
乾仁皇帝在寿宴过后将各位皇子献上的的寿礼自是让下人放在合龙殿中。
老话说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但乾仁皇帝的卧榻之处,便有人在旁酣睡了近十年。
那人在幕色中久违的走出了紫金帘,只是看着周献傅送上的铜雀沉吟半晌,而后突生一指将那铜雀碾的粉碎。
那神秘人再一回爪,一道劲风吹的屏风窗扉娑娑作响。龙榻上的皇帝被惊醒了过来,从铜雀中散发出的粉尘也被他聚拢在手中。
“先生,你这是?”
皇帝被惊的当时便醒神过来,只看着那人临窗而望,借着月色能看到那人的一只手爪之上参差长满了乌漆的鳞片,夜幕之下更显骇人。
一道淡漠的声音如古井无波,似是根本便不是从那人口中传出。
“这铜雀……是谁送的?铜雀里面用机关术封住了一种剧毒瘴气,若不是我有所察觉,你便是要在睡梦中驾崩了。”
乾仁皇帝听着男人的话语,只是惊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
第二日早朝之前,皇帝因为晚上的事情一夜未合眼,只打着哈欠准备洗漱上朝,却有勘隐司的“眼”急事求见。皇帝召入,那勘隐司的“眼”便是呈上了一份奏报。奏报其上赫然便是注明了辽州军备。而且与皇帝收到的那一份奏报大有不同,这一份奏报所注明的兵力军备要高出皇帝收到的那份一倍不止。
“这……是从哪里搜到的?”
皇帝开口发问。
“回禀陛下,小的是吴冥王大人安插在允王府的眼,是在允王府中搜到的。”
勘隐司的眼线回答。
皇帝闭目凝神,隐隐有火气积郁心中。两封奏报,自然一真一假,若是从允王府搜出的那一份才是真的,那么代表的便是胡珏庸谎报军备,隐瞒军力。
而一名手握兵权的戍边重将向朝廷隐瞒军力意欲为何?便是傻子都能猜出来。
“允王,还有你那送朕的铜雀,实在是精致机巧的紧,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周献傅当然能听出皇帝的话中有话,但他依旧是不知如何作答,只依旧叩首俯地,轻声开口:“父皇喜欢……就好。”
乾仁皇帝周瞻源闻言再是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喜欢,当然喜欢,朕喜欢的紧啊。还是允王有心了,有此等城府,此等良谋胆识,还监什么国?朕把龙椅玉玺和这头上的冕旒一并让给你,岂不痛快?也省得你处心积虑去惦记。”
乾仁皇帝的声音愈发如蚊蝇窃窃,吐字却是一反常态的愈发清晰。到最后两句话已是不闻其声,只闻其气,一字一顿饱含杀意的怒气。
这一字一句叫周献傅如何敢接,又如何能接?
但接不接都已经是无所谓了,周瞻源的心中早便有了决断。
小崇王是大定皇帝的第五子,理所当然也是如今乾仁皇帝的弟弟。
当年便是小崇王与如今的乾仁皇帝最受先帝恩宠,但小崇王却是向先帝直言没有坐天下之心,这才是让乾仁皇帝最后成了当之无愧的储君。
……
郑偃目露追思,只是呆立于黄沙。
罗颖见状却是轻蔑笑道:“我为杀气所累止步不前,你为木偶所累再难精进一寸,如今你还敢沾染因果,找死?”
郑偃闻言一怔,下一瞬却是瞪大了眼珠子朗声大笑,两袍黑袖被黄风吹悬舞曳,背后包裹那一团重物的层层粗布竟是隐隐有崩散之迹。
“人皆无心,与木偶何异?我以肉身作傀,反而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