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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在二叶亭鸣出现的瞬间, 远比方才压在凡尔纳身上沉重锐利无数倍的气息向他压迫而来——哪怕凡尔纳远远站在一旁远远看着,也因此而头晕目眩两耳嗡鸣,仿佛看到了狂风掀起几层楼高的巨浪, 与其相比自己渺小得如一粒尘沙。

    但场中只有凡尔纳面如土色, 违和得如跑错片场的小龙套,若只是草草得一眼看过去, 分明根本看不见半分剑拔弩张的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神情如常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和平场景。

    二叶亭鸣顶着各国顶尖高手藏在笑容下刀子般的审视目光, 淡定地微微颔首, 语气温和又夹杂着切实的喜悦,“冒昧相邀,承蒙诸位拨冗莅临,着实令此荒凉废弃之所蓬荜生辉。”

    他是这些欧美异能力者们所陌生的东方面孔,高挑瘦削轮廓柔和,又隐隐透着几分神秘而不可亲近的冷意。

    王尔德挑起眉梢, 接过了二叶亭鸣递上的友好橄榄枝,“不, 反而我要感谢你……即使是梦中,阔别许久的自由也是如此甜美。”

    他说着微微躬了躬身, 以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二叶亭鸣,“不知我等可有荣幸,知晓您的姓名?”

    二叶亭鸣的身影倒映在他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靛蓝的陈旧油画。

    “当然。”二叶亭鸣点了点头, 他表现得坦荡又冷静,甚至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诸位可以叫我纳鲁。”他说道,走到大厅中央的圆桌旁, 自己先拉开了一把椅子,又邀请其他人落座,“请坐——我知晓诸位有许多问题,但无论如何都请坐下聊吧。”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补充道:“虽然这是我创作的梦境,但也只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梦而已,若诸位有任何疑虑不适,都可以随时离去。”

    “我发誓自己绝无任何恶意。恰恰相反,我怀抱着十万分的尊重与敬仰,将各位邀请至此。”

    二叶亭鸣的指尖在桌上轻敲,空无一物的桌上就出现了热茶点心甚至未开封的酒。精致的骨瓷茶具上描绘着成套的美丽花卉图案,玻璃酒杯一尘不染在光下闪闪发亮,点心从桌子这头铺到桌子那头,不管来自哪个国家又口味如何,总能挑到自己喜欢的那个。

    海涅的眼神在桌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只是巧合一般,他和王尔德的视线碰上了半秒。

    “看起来还不错。”王尔德轻笑。他拉开二叶亭鸣旁边的椅子坐下,用小银勺敲在玻璃杯的边缘,敲出几个清脆干净的音节,又扭头安排起自己的后辈,“乔治,你坐在这里。”

    奥威尔听话地在王尔德旁边坐下,王尔德拍拍他的肩膀,举着酒杯转向了二叶亭鸣,“让客人的酒杯空着,可是主人的失职。”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在这里招待客人,还请原谅。”二叶亭鸣笑着回应,当真取了一瓶红酒打开,为王尔德斟满酒杯——还不等他把酒瓶放下,另一个酒杯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麻烦你了。”海涅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可没有半点麻烦别人的意思。

    “没关系。”二叶亭鸣说道,也将酒液倒入他的杯中。

    海涅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深沉厚重的香气里能嗅到富有层次的芬芳,“很好的酒。”

    二叶亭鸣应道:“诸位喜欢就好。”

    “酒是好酒啦,可惜都是些无趣的家伙。”王尔德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手臂一伸就贴在了二叶亭鸣身上,他杯中的酒已经喝得只剩下了一半,向着海涅扬了扬下巴,“尤其是这个德国佬。”

    海涅的唇角勾起个小小的弧度,也不去反驳他,只举起酒杯,重重碰在王尔德的酒杯上——绝非礼貌友好的碰杯,酒杯撞在一起的动静,几乎叫人想起决斗时利剑相交的声响。

    奥威尔叹了口气,选择给自己倒一杯茶——很好,是他喜欢的大吉岭。他又开了一瓶威士忌,递给在旁边落座的塞万提斯。

    这位先生喝酒的习惯人尽皆知,威士忌不加冰,倒至七分满。酒量差一点的人这么一杯烈酒下肚,大概就要醉到桌子下面去了。

    紧接着坐下的是拉格洛夫小姐,她让凡尔纳坐在她和塞万提斯先生中间,又轻声询问他要不要吃点心。

    凡尔纳小小地点了下头,脑袋几乎要埋进眼前的茶杯里。

    ——他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只有他拇指那么大的小男孩,探头探脑地从茶杯后面跳出来。那个男孩有着亚麻色的卷卷头发,穿着蓝色的小马甲和大大的黑皮鞋,淘气又神气的样子。他向凡尔纳像模像样地抚胸行礼,又拉着他的指尖,指着盘子里的小蛋糕,眼睛里写满渴望。

    “这是尼尔斯。”拉格洛夫小姐向他介绍,教他伸出手去,尼尔斯就轻巧地跳上他的掌心,又灵活地爬到他的肩头,坐下哼起他没听过的歌谣。

    于是欧·亨利只好坐在了最后一个空位上,又拖着椅子往凡尔纳边上凑,对拉格洛夫小姐抱怨道:“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您这么防备我,真是叫我心都碎了。”

    他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这样反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模样,乍一看仿佛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阳光朝气又带了点小淘气,小奶狗般总能讨到旁人的欢心。

    可惜拉格洛夫小姐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用司康饼堵住了他的嘴,“请您闭嘴,别教坏了孩子。”

    欧·亨利一脸做作的受伤表情,两颊鼓鼓艰难地咀嚼着嘴里的司康饼,最后还是灌了一杯热茶才强咽下去,摇头叹气道:“英国佬的点心可真是……”

    他没说完,已经吸引了桌上两个英国人的注意,在乔治·奥威尔清清嗓子准备给他洗脑一遍英国食物如何美味前,欧·亨利很有眼色地举手投降。

    他一个美国人在一众欧洲人里着实势单力薄,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战斗系的异能力,虽然职业需要他的体术练得很不错,可在场的除了战斗力不明的凡尔纳和二叶亭鸣,其他哪个也不是吃素的。

    就连王尔德那样为了保护画画的双手没拎过一点重物的家伙,都专门训练过快速对敌和逃脱术,以确保在遇袭的时候能最大限度保住性命。

    “废话就到此为止吧,我想我们是时候聊聊正事了?”欧·亨利把话题引到二叶亭鸣头上,“我现在可还在雨林里睡着呢,醒得太晚诸位可能就要到野兽肚子里找我了。”

    他抖抖甚至,摆出一副可怜无奈的苦相来。

    二叶亭鸣接着他的话头,话题转向了今天的正题,“诸位既然已经接受了我的邀请,应当都知晓自己是为何而来……大抵都已经做好了觉悟,愿意承担一切罪孽,无视一切道义,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光与名誉尽数抛却,即使失去性命,坠入地狱……”

    他还没说完,塞万提斯已经举起了酒杯,沉声道:“骑士之忠义,当为和平而战。”

    王尔德眯了眯眼睛,脸上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轻佻笑容,他摇晃着酒杯里最后一点酒,仿佛已经有点喝醉了一般将酒杯高举,“为自由。”

    拉格洛夫小姐放下茶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乖乖吃点心的凡尔纳,才接着坚定道:“一切为了更光明的未来。”

    大家都是接到了那张邀请函的人,在先前的试探中也大致知道彼此怀揣着相同的愿景,自然不需要二叶亭鸣多废话,也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们甚至于是在迫不及待地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如此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坐一般。

    二叶亭鸣被人打断了发言也不怎么在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学着对面拉格洛夫小姐那样加上方糖和奶,喝了一口——

    二叶亭鸣放下了茶杯,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是么……”

    他慢吞吞地拖长尾音,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最后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又莫名能读出几分冰冷嘲讽意味的笑容。

    “我不信。”

    此话一出,场中刚刚热乎起来的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连欧·亨利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一秒。塞万提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重重地放下酒杯,在空气里砸出一声沉重刺耳的闷响。

    “你是在耍弄我们吗?”塞万提斯冷声质问,他身后有高大扭曲的幻影在逐渐成型,那是披甲执锐的骑士,□□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看起来一抬手就能把二叶亭鸣捅个对穿。

    塞万提斯本不应该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不然早就该死在战场上了。但是从接到邀请开始,他的神经已然紧张到几乎要断裂,那是被揭穿了心底最深处隐藏的秘密,被自己信仰质问鞭挞,又被可以预见的凄惨下场拉扯着脚步,却最终无法抵抗诱惑而步入地狱之人所必然会经受的痛苦煎熬。

    处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上,可不是像凡尔纳似的一拍脑袋就能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个邀请,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承担了几近崩溃的心理压力,怀抱着踏入必死的陷阱一般的信念踏入这场梦境。

    就如同邀请函中说的那般——往地狱更深处去。

    塞万提斯想,或许从他拾起那张落在圣经封面的雪白信笺开始,他的灵魂已经坠入了地狱。

    失去了套在外面从容不迫的那层伪装,隐藏在深处的痛苦与挣扎便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令他沾染着怒火的面容呈现出几分扭曲狰狞的色彩。

    二叶亭鸣迎上塞万提斯赤红的双眼,也迎上他身后骑士幻影锋锐的枪尖,淡淡道:“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他抬手碰触戳在颈侧的□□,骑士的幻影便如泡沫般消散,“请恕我失礼,我只是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毫无犹豫挣扎、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人类。”

    “牺牲的伟大就在于痛苦挣扎乃至于疯狂,这才是人类被赋予的本性。”

    二叶亭鸣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那种浅淡又平静的笑容,令热血上头的塞万提斯骤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找回了几分理智,他死死盯着二叶亭鸣,如一头精疲力尽的雄狮。

    海涅放下了酒杯,询问二叶亭鸣:“那么,你要我们如何证明?”

    听到海涅这么说,边上王尔德突然笑出了声,“抱歉,”王尔德捂着嘴,笑得两肩都在颤抖,“抱歉,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有点好笑。”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们连要牺牲自己都得先验明正身了。”

    这实在是滑稽到让他不得不笑出声,甚至想要再来杯酒——酒喝多了容易手抖,平时为了确保他的健康,王尔德连饮料都喝不到几口,更不要说这样一整杯一整杯地喝酒了。

    二叶亭鸣道:“虽然是有些没有道理,不过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他一边说,一边又在桌上敲了敲,满桌的点心饮品瞬间消失,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叠整齐空白的文稿纸,以及几支崭新未开封的笔。

    “舌头是会说谎的,但是文字永远不会。”二叶亭鸣说道,向甜菜们嫩生生的菜叶伸出了罪恶之手,“诸位无法诉诸于口的一切,还请全部写下来吧。你的痛苦挣扎与无可奈何,一切看到的想到的失去与无法挽回的。”

    “你的觉悟从何而来,你的理想又将归于何处,都请写下来吧。”

    于这场再无外人知晓的幻梦之中,二叶亭鸣从缝隙中放出自己的一丝本相。

    柔软的触角缠绕上每一个闪耀着甜菜光芒的灵魂,那些身经百战久经磨砺、坚定顽强到如钢铁壁垒的意识在不可名状的恐惧冲击下摇摇欲坠,海上孤舟般下一秒就会倾覆于暴风雨之中。

    在注视着怪物般惊骇警惕的眼神里,二叶亭鸣露出亲切又温柔,却令人情不自禁恐惧颤抖的笑容。

    “不管什么都好,尽情地写下来吧。”

    “作为回报,我将从地狱救赎你们的灵魂,将无尽的荣光与名誉尽数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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