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源一字一句地着, 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令他感到无言以对的，除了这个任务本身，还有就是任务里强加给他的设定。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回到原来的生活”这几个字, 指尖沾了一点蓝荧荧的光。
关于任务奖励, 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自始至终, 这个任务就在引导着他。最初会在夜晚来到古堡也好, 后续做出各种选择也好, 这条任务链一直再把他往既定的道路上引导。
而最终结果, 只会是走向眼前这个任务。
请杀死一位nc
任务七里，甚至连银匕首都已经准备好。
郁源尽可能忽视这几行字，默默关上了任务界面。
虽然他很早就想过这个系列任务跟他遇到的bug有关, 完成任务后也许可以下线。但他现在暂时不打算按照任务的命令行事。
他有自己的想法。
现在联系不上a80, 好友界面也无法交互——但是有一点，月谷的铺子就在密林城内，他可以去找月谷。再退一步，城里也有很多玩家活跃, 他只要找到一个人就能获得帮助。
这里毕竟只是个游戏。
他还有很多选择。
只要能接触到其他玩家，他就根本不用继续理会这个奇怪的、简直像是某种玩笑的任务。
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郁源很快就将其他问题都抛在脑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 温妮来敲门, 被他以身体不舒服不想下楼为借口推脱过去了。
第二次时门被敲响时, 是兰伯特和温妮一起来的。郁源索性说想先睡到后半夜，其他的事情醒了再说。
对于他最近白天活动夜晚睡觉的不良作息，兰伯特表示了担忧，但最终只是把食物放进餐盘端了上来, 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放下餐盘, 兰伯特却没有离去。
他又换回了以前的马甲三件套, 仿佛还是那个扮演出来的忠实“管家”，袖箍在白衬衫上戴得很紧，袖扣泛着银色的冷光。
“郁源。”
被叫到的人这时才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他现在面对兰伯特时总觉得不太舒服，就好像最终任务出现后，nc就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一样。
虽然他暂时不打算理会这个任务，但另一方面，兰伯特的那种眼神，轻轻一瞥，仿佛就能看穿什么东西。
“有点事情。”兰伯特在旁边站定，颀长的身躯更显挺拔，“斯摩莱特已经走了，你不用再担心。”
斯摩莱特缺乏某些尊重意识、过于激进的行为在兰伯特看来，已经对郁源造成相当不好的影响，之前约定过的协议也在他的要求下随之作废。
两人都认同一点——目前已经没有合作关系存在。至于接下来，斯摩莱特也许会觉得可以竞争，但兰伯特有信心让对方再也不会出现在郁源面前。
他们很快就会去新地方。
“啊，这样。”
郁源坐在靠背椅上，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次回来晚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再失约。”兰伯特说的是之前约好赴会后一天内归来的事情。
没有交代原因，留给人询问的余地，显然是等着人主动追问。
但心并不放在这件事上的郁源只在想着对方什么时候能走。
兰伯特似乎没想到只会得到这种平静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左手小臂，衣料遮挡下的手臂上是不久前还深可见骨的伤口，饶是血族有优越的自愈能力，现在上面也还留着一道可怖的痕迹。
隐身的法术在正常情况下不会轻易失效——除非施法者的法力在某个瞬间无法维持。
譬如受伤。
被某个同族所伤。
这一趟出门会耽误这么久，斯摩莱特比他先一步到达这里并发现郁源，这些事情都是连起来的。
他想让郁源知道这件事的一部分，例如手臂上的。
但不是由他主动说出来。
原本准备好的话就在嘴边，却被收了回去。
兰伯特两手撑着桌子，附下身来，再一次叫道：“郁源。”
“唉，我在。”
没什么精神气的郁源像条死鱼一样趴在桌子上，臂弯外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对方。
你怎么还不走。
透过薄薄的镜片，深灰色的双眼近在咫尺。
“郁源，我能不能这样叫你——郁，或者源，你喜欢哪一个？”
“”怎么还纠结这种问题。
郁源默默吐了口气，为了让对方早点走，只好说道：“郁吧。”
其实他早就想吐槽了，几个nc明显是西方风格的外貌，叫他的名字时总让他觉得有点违和感，慢慢才好不容易适应一点。
也亏得他当初没瞎取名，要是头顶[南瓜修炼成精]这种风格的id，甚至更奇怪的名字，还不知道nc会怎么称呼。
“郁。”
兰伯特默默地念着，像是要把这个字含在嘴里融化，再咽下去。
终于是离开了。
门关上后，郁源用叉子戳了戳餐盘里的蛋糕，还是上次那种会动的蛋糕块。
他忍不住想起温妮说的，每个小吸血鬼一生只有一次换牙这件事，还有各种生动的细节。
游戏里的nc，都像真人一样。
他又想起当初第一次对nc的记忆力产生好奇，还曾经问过亲王，有关他家族历史的问题。每个nc，似乎都有一套再完整不过的出身背景。
想着想着，他用叉子一下子扎穿蛋糕。
原本瑟瑟发抖的小蛋糕，再次变得没了动静。
-
快到午夜，郁源准备找机会出门。
他没选在白天出门也是在是无奈之举，阳光已经开始对他产生灼烧感。
不过更重要的是，月谷是个彻头彻尾作息颠倒的玩家，比血族都像血族，白天上线的概率远远低于晚上，零点后前后最有可能出没在铺子里。
郁源用数个枕头在被子下堆叠出个大概的人形，没刻意锁门，要是有人进来看，也许还能拖一会儿。
他推开窗户，夜风拂面而来。眼下身在四楼，有一定的高度，但对于元素法师来说都是小问题。
再三观察，确定楼下没有其他人在后，他手里凭空变出一把法杖，默念咒语。
他一脚踩上窗台，没有一点犹豫，一步跳了下去！
刹那间，盈盈绿光出现，轻柔的风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托举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划过夜幕，朝着围墙外的方向驶去。
花园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树，大约有四层楼的高度，正好可以帮他隐蔽身形。
正如他之前猜测，周围没有设下任何阻拦的禁制。行动非常顺利，只在几次呼吸之间，他就成功越过围墙。
施法结束的瞬间，稳稳着陆。
出于某种谨慎的想法，郁源还是选择了一件带兜帽的披风。黑色的兜帽扣在头上，除了露出的一点皮肤泛着苍白，从头黑到脚，仿佛跟夜色融为一体。
不熟悉城内的情况，游戏地图也打不开，他只好顺着之前的记忆，打算先往女神石像的方向走，再顺着去找商业街。
头也不回地远离这座寂静的宅邸。到目前为止，一切行动都顺利得惊人。
城内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像是有什么大型的聚会。
郁源穿进附近一条漆黑的小巷。
——却在这时，突生变故。
角落的遮挡物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像是泥沼里伸出的怪物触须，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
郁源当即下意识一抬法杖释放顺发技能，一道火光凭空燃起，朝着袭击者直直而去！
黑暗被照亮一瞬，那人吃痛的“嘶”了一声，松开了手。盛放的火焰却像是撞到了水上，没有造成多少实质性伤害。
正迅速默念下一段咒语的郁源停下了念诵。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认出了黑暗中出现的这一道身影——赫然就是亲王。
“对我都下手这么狠？”亲王指着被火燎烧的衣服。
没理会对方的嘟囔，郁源转头就想走，但又被亲王跟了上来。
“我在附近等了半天。”亲王似笑非笑地说，“本来想找个机会把你偷走，结果你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他跟兰伯特的动手又一次以平局告终，只好先在附近监视着，没想到却目睹某个人从四楼自己飞下来，本想直接在围墙外把人接住，但为了稳妥还是等在这里。
“这算不算很有默契？我亲爱的。”
郁源头也不回，“你要把我直接带走？”
他跟亲王这个级别的nc实力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还得预防对方随时可能出现的、毫不讲理的瞬间传送。
“当然不会。”亲王仍微笑着，“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着你。”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从兰伯特身上借鉴了一点东西，这是一些恰当而必要的学习。
两人一起穿行在一条条小巷里。
郁源自知甩不掉对方，而且商业街本就不算远，只好坦承道：“我去见一个朋友。”
“朋友？”亲王侧过头，“人类？血族？”
他凑上来一点，像是闻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身上怎么还有一点狼的味道。”
亲王目光幽幽，“你不会是接触了什么狼人吧？”
“”你们还真就是亲兄弟。
魔狼和三头狼副本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天，兰伯特也没再提起过，没想到亲王居然也能感觉得到。
郁源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游戏背包内的金狼头吊坠有什么影响，但想想也不应该，nc不可能发现跟游戏玩家本身有关的东西。
“没有狼人！”郁源没好气地说，“就是碰到了两匹狼。”
“好吧。”亲王故作无奈地摆摆手，“但是我不太想让你去见人类朋友，怎么办？”
说着，他作势就要抓起郁源的手，周身产生淡淡的法力波动。
瞬间明白对方之前的话都是瞎扯，郁源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生怕传送过后下一秒再一睁眼，人就在古堡了，“那你想怎么办？”
“交换。”亲王微笑着。
郁源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但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女神石像，离月谷的店铺不远了，只好答应，“行，我们先商量一下。”
没等亲王说话，他指着女神像周围的喷泉，继续说道：“你在那里等我，我见完朋友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会直接跟你回城堡。”
反正只要让月谷往外传个消息，下线就是迟早的事情，至于是在古堡还是在领主宅邸下线、旁边站的哪个nc，都是一样的。
虽然可以直接把人带走，但听到对方这么主动愿意亲近自己，亲王也不由愣了一下，才说：“你不会是还有什么计划吧？”
难得他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比起城堡，对方似乎更喜欢留在这里。
当然，按照原本的打算，把人带回去之后剩下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是啊，我有。”郁源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糊弄人一样随口说道，“把我带回去会害了你，搞不好连命都要丢掉——所以建议你早点放弃。”
某种意义上，这倒是实话，毕竟那个离奇的最终任务现在还在任务栏里挂着。
所以建议你快点走，离我远点。
闻言，亲王却笑出了声。
倏地，他突然伸出手把郁源拉到自己怀里，借着体型和力量上的优势，让人一时间寸步难行。
猝不及防的郁源正好被人从背后抱在怀中，正要发作，亲王却先一步凑到他耳边，缓缓说道：“那不是更好——”
他不由分说地牵着郁源的手，往自己胸口的地方引导，“亲爱的，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可以朝着这里”
就好像郁源刚刚那一点威胁的话，在他看来只是一朵蘑菇声称自己很有毒性，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他还要担心这朵蘑菇不够毒，教他怎么毒死他。
仿佛被现场教学了一波“如何杀死一个血族”，郁源简直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心里只剩下个草字头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刚想要甩开对方的手，亲王却又借势放开。
与此同时，一点湿润的触感划过耳廓，稍纵即逝。
身体僵硬了一瞬，郁源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踩了对方一脚，主观忽视耳边传来的轻笑，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夜空中，一轮满月高悬。
水池正中，女神常怀仁慈的神情，似乎也因这几天接连不止的暴雨而染上了悲悯。
到了这里，亲王停下脚步。
“我亲爱的。”亲王叫住郁源，看着他，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这是一张精心挑选过的面具，一直戴在脸上。
此时，不远处塔楼上的钟声恰好响起，整整十二下，回荡在整个沉寂的城镇，回荡在夜色帷幕中。
郁源回过头来，头顶的兜帽有些固定不住，露出一片柔软的黑发。
“我会在这里等你。”亲王这次遵守了郁源提出的要求，会在这里等待一个小时，“但你必须清楚一件事，你也要遵守你的承诺。”
达成了等价交换。
见郁源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走。亲王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是忍耐不住，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一点本性，像是露出一截属于血族的尖牙，总是忍不住小小地威胁一下。
“如果到时间没有回来的话，你也应该知道——你还是走不掉的。”
他会同意，就是因为有把握随时可以找到人。
钟声仍在回荡。
拂面的夜风依旧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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