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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7:【七十七之咒】
    77:【七十七之咒】

    有可以说再见的人的人生, 是不错的人生。

    如果对方还能为那声再见感到悲伤。那我便可别无所求了。

    仪式的时间是30日的零点。地点,是与日上山同属一处山脉,共同持守水之信仰, 自古便作为日上山的附属存在,并在物理上与它相距不远的阳炎山。

    山下自数日前便拉起了警戒线全面封锁,更有数十重普通人看不见的结界与封印保证不会有人误入。而山上, 原本古旧破败的神社早已修缮一新, 拜殿前的广场被拓宽, 为了运送物资上山, 开辟出了新的车道与停车场。

    浓厚深重的夜色中, 碎石铺地的停车场上各种型号的车辆整齐排列,搭配上周围白亮的现代化照明,仿佛什么旅游景点。然而, 从这里下了车, 再绕过几处影影重重的水杉树屏障,便能看到神社重新被漆得朱红的鸟居。

    鸟居之后,雪白细沙铺平的广场四周竖立着成排的篝火,正中是以京都上七社供奉的松木搭起的高台。浓红渐橙的火光跳跃,穿着各色正装的神官与巫女在火光的照耀下不停来去, 正忙碌的准备着。

    然而, 即便每个人都脚步匆匆,现场却非常安静。那是一种鲜少能在现代社会里看到的庄严、肃穆、幽寂、神秘的静谧。没有谈笑声, 每个人都神情郑重, 即便需要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除广场和其后方的神社拜殿, 如浓墨般厚重的夜色依旧包围着一切, 这使得广场看上去像是以火光开辟出的, 漂浮在沉暗黑色海洋中的孤岛。

    松明燃烧的噼啪声中,这孤岛上正复刻着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前的景象。

    有点像薪能。太宰治想。

    与方才带着现代化气息的停车场不过数米之隔。气氛却已截然不同了。这里有多少人?二十人,还是三十人,不,还要更多一点。

    太宰治手插在口袋里,眯着眼睛计算着这个所谓仪式需要的人数。即便巫女神官们的打扮都挺相似,对他来说,稍稍观察便可分辨他们各自的身份与职阶甚至进一步推测出他们在仪式中扮演的角色也不过是本能。

    至于长相,那就更简单了。

    他歪着头看了看,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没看到黑泽先生嘛。”

    “我家老爷爷现在很忙的。才没空招待你。”

    “所以你这个正主倒是清闲?还有空给我当导游。”

    “因为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啊。”黑发的小姑娘笑眯眯的说。

    “小姑娘”。这个词汇浮出,太宰治有一瞬间的晃神,17岁的女孩子,早已不适合用“小姑娘”这样的方式称呼了。但也许是她娇小的身材,也许是认识的时间太早,在他的印象里,她始终是当年那个在横滨的夕阳里,仰着头对他微笑的小女孩。

    似乎是见他不说话,还穿着那身朴素的白衬衫黑裙子校服的少女转脸,看着前方,继续说明了起来。

    “现在的日上山无法随意进入,那里受黄泉瘴气影响太过严重。一般灵力较弱的神官巫女一进去就会被侵蚀。即便是灵力较强的,一旦触碰到被夜泉污染的水系,也会沾染夜泉濡的诅咒,成为咒灵和怨灵集中攻击的目标。”而日上山所有的水系都已经被夜泉污染,那里又常年不是下雨就是浓雾,在游戏里夜泉濡还有缓冲时间和解除道具,在现实里,就是个100必中的debuff。

    “所以这次用的是阳炎山的‘箱入’仪式,正好我本来也就不是在日上山修行的巫女。符合举行仪式的条件。”

    所谓“箱入”,是当在日上山之外,其他日上山一系的神社发现符合成为柱的条件的巫女时所举行的仪式。在各自的神社里,先将巫女置于柩笼之中,再将柩笼与其中的巫女送往日上山。柩笼中的巫女被称为“箱入大人”。原作里,或者说这个世界里,现在镇守于日上山山腰形代神社下的中柱·白菊,举行的就是这个仪式。

    “白菊大人原本就是在这里,也就是在这个阳炎山的神社修行的幼巫女。不过那个时代,说是幼巫女,大概也就是孤女或者弃婴吧。她是白子,可能还有什么先天或者遗传疾病,那时候的医疗环境,这样的小孩子夭折简直太正常了。她也确实很小的时候就数次濒死。之后更被诊断为活不过7岁。”

    所以在7岁生日后,她在这里,进入了柩笼。被送上日上山,成为了镇守夜泉与结界,超越生死的,于黑暗窄小的箱中永远绽放的花朵。

    “是大概一百年以前的事情。”

    说起来,白菊就是在阳炎山修行期间,认识了当时也就是个六七岁小正太的麻生邦彦。麻生家的分家放生家就在阳炎山附近。麻生那时候大概是来分家暂住的。白菊同样拥有【看取】的能力,再加上可能因为是白子,与其他小巫女们并不亲近,唯一喜欢的玩伴只有麻生邦彦。特别是在一次麻生救助了发病濒死的白菊之后,他就成为了她特别的人。

    于是白菊在仪式时邀请了麻生,并将自己的寄香交给了他。

    而她,请了太宰治。

    深羽转头去看身边的青年。虽说已经六月了,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凉的。他穿着很符合天气的衬衫长裤与风衣外套。武侦的打扮,却是个异能特务宰。

    这也很好。

    她笑着转过了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我也会从这里出发,进入日上山。而有了我,其他神官巫女就可以进山了。”

    日上山的巫女们以水勾连彼此所【看取】的一切,也因此可以互相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记忆与感情。当她接触夜泉,也便是接触了她们。同时,柩笼与巫女对日上山的意义非凡,有她保护,他们在日上山里不会受到任何攻击。

    “只是就算这样,那个环境对他们也实在不算友好。”灵力本身没有攻击能力,反而是灵力越强的人越容易浸入隐世,甚至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入常世。深羽一直觉得这是个没什么大用反而挺危险的能力。

    “不过好在这边都是正经神官和巫女,也都有两手绝活。全身而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老爷爷本来还打算为她准备谏女,也就是陪她一起沉入夜泉,守护柩笼的巫女。被深羽全力阻止了。先不说现在夜泉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这沉了是要干嘛?陪她八卦聊天吗?

    老爷爷没说什么,不过听到她不愿意,其他神官巫女们还挺遗憾。据说自愿报名的名单就超过了二十人——谏女原则上只允许五位。这消息【看】得深羽哭笑不得。现在的小姐姐们都在想什么呀,是电视剧不好看还是甜点不好吃?夜泉里什么玩的都没有,很无聊的啦。

    “但是你不可以进入日上山。【人间失格】太霸道了,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加固的结界被你毁掉。”

    深羽转头,看着太宰治笑着,说出了后半句话。

    “所以,太宰,不要来。”

    青年停下了脚步。

    站在鸟居之前,太宰治蓬松卷曲的黑发被夜风吹动,同样被扬起的是衣摆与风衣的束带。风不算小,修身的浅色长风衣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他挺拔修长的身形。一样是高个子,与深羽的两位武斗派同学相比,更年长的太宰治显得清瘦而无害。搭配他秀丽精致的容貌,单看外表,很有点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味道。

    但深羽知道,这样的外表下,住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

    “不要来找我啊。”深羽抬头,弯着嘴角,看着那双会被人用深渊啊寒冰啊之类的词汇来形容的,总让人看不出真意的深邃鸢色眸子。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寂寞。相反,太宰。我想再问一次那个问题。”

    ——你现在,有想要做的事情了吗?现在,你在这个让你厌倦、疲惫、绝望的腐朽梦境里,找到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多留下了一会儿的理由了吗?

    少女没有说话,但太宰治已经看懂了她的眼神——与他记忆中,那个站在夕阳里的12岁小姑娘一模一样的眼神。

    于是,深羽也【看到】了。

    “太好了。”她笑了起来,没有再问。反而举步从他身边走过,站在鸟居下,眯着眼睛看着火光中的高台。然后,伸手按了按头发,开口。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如果你说的是帮你代写情书的话,”太宰治也走前了几步,站在她身边,低头看了看少女,“那个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他已然重新收拾了情绪,说着情书两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调笑的轻佻。深羽立刻瞪他:“才不是情书啊。”说完,自己先笑了。又看向了高台的方向,她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是别的事情哦。”

    “嗯?”

    “我知道你想杀五条。”

    “但是你没有阻止。”

    “因为他不会死。”

    “所以你那么冷静。”

    “嗯。”

    “我搞错方向了啊。”太宰治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他正和深羽讨论着曾试图弄死她喜欢的同级生这样在旁人看来极其异常的话题。他更没有问深羽如此笃信的理由,她既然如此说了,就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小姑娘不仅能够【看到】人心。他知道哦,她还能“看到”很多东西。

    “看来我该选夏油杰——这个会死的吧?”

    “……会哦。”深羽顿了顿,抬头看他,“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

    太宰治的眸子沉了下去。他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冷冽而锐利,那是如同冬日寒夜刺骨的冷风般毫无温度的强大压迫感。在夜色之中,那双鸢眸底层暗潮涌动,仿佛被混入了尖锐的薄冰。

    “深羽。”他不怒反笑,轻柔的开口,“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小男朋友们的保镖了啊”。

    但深羽并不在意,相反,她笑了。

    “都说了不是男朋友啊。而且,其实,太宰,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这样做的吧。”

    “你答应了织田作之助要做救人的那边。如果想要让这个世界稳定,你不可能不插手咒术界。到了那时,夏油杰和五条悟,将是非常重要的棋子。”

    虽然她不太喜欢棋子这个词,不过太宰治和森先生就是这种人啦。

    所以,她只要他答应两件事——或者说,是一件和很多事就好。

    “所以,不要老想着把他们弄死给我送来啦。我又不是什么需要祭品的邪神。”这话说出口就特别好笑,深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然后,在夜风中,她的笑容渐渐浅淡。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然后,帮帮他们吧。帮我注意着他们,在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或者说,在你觉得我会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帮我,拉他们一把——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而是在某个也许会到达的“未来”。

    深羽抿住了唇,伸手按在了胸口。眼前燃烧着的篝火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些场景交叠在了一起,让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那是她来不及去做的事情。是填满了“也许还是会发生”的“未来的片段”中的鲜血,眼泪,死亡和火光。

    她不愿意去想,也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但如果,巫女也有“此世之思念”的话,那些就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了。

    而眼前,是仅有的,可以让她托付这份“思念”的人。

    ——如果是极擅长驾驭人心的太宰治的话……

    ——如果是【人间失格】的话……

    “星浆体将此世之思念托付于濡鸦之巫女”,那么,她这个濡鸦之巫女,是不是也可以将自己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情,托付给能实现它的人?

    “这个时候,我也是可以任性一点的吧?所以,太宰,可以,答应我吗?”

    深羽抬头,她的声音难得的有一点点哑。黑曜石的眸子中,篝火的倒影如同印照在水面上一般,在轻微闪烁的水光里晃动。

    太宰眯起了眼睛,敏锐的从深羽的言辞与表情中察觉到了某些东西。“你‘看到’了什么?”

    “不能说哦。”深羽很努力的仰头,眨了眨眼睛。

    不能说啊。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她当然有想过啊。她“知道”很多事情,哪怕大部分人不会相信所谓的“未来”,但只要说出口,就总会有愿意相信她的人的吧。那么,哪怕她不在了,也有人能够拿着她给的攻略,打出大家都可以笑着的“hay end”的吧。

    可是,这是做不到的。她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上就等同于某种天与咒缚。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可深羽从一开始就本能的知道,只要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未来”以语言文字或图像等等任何具现化的形式传达给他人,那些“未来”就会成真。

    只有保持沉默,才有改变它们的可能。她所能传达的,唯有一些暧昧不清的线索——这也是深羽在决定要插手森先生的计划时,给太宰治发了条那么古怪的信息的原因。保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她明确说了“织田作之助和孩子们会有危险”,太宰治就救不了他们了。

    哪怕他提前准备,也一定会发生某些让他必定会失败的意外。

    这是不需要实验的,深羽在发现自己有记忆的同时就知道了的事情。

    太宰治眸中的冷意消失了,整个人又恢复了有些轻飘飘的平静,他伸手,在深羽的眼睛上轻轻的点了一下,感觉到指尖的凉意,忽然笑了。

    “好。”他笑着,有些无奈的点头,“我答应你。”

    ——有可以说再见的人的人生,真的是,很棒的人生啊。

    深羽笑着,缓步行走在干净整洁的本殿中。

    木质的地板有点凉,她却觉得心满意足。就好像当初立下目标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与夏夏和小五告别一样,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有了能够托付自己未尽的心愿的人。

    妈妈,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我大约可以被定义为孑然一身。但是,我并没有感到寂寞哦。

    相反,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虽然里面大部分在常人的定义里都挺糟糕的。但是我都是雏咲家的孩子,是你的女儿了,常人的定义什么的,根本从一开始就无所谓吧。

    我很开心哦。真的很开心。

    现在,我要去你那里了。

    以被忌火清净过的御澄净身,然后更换上崭新柔软的洁白里衣。黑发被协助仪式的巫女姐姐小心的梳理整齐,然后用水再次沾湿。深羽乖乖的配合巫女姐姐们的动作,只是,当刺绣着彼岸花纹样的雪白织物被送到眼前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啊,我不穿这个了。”

    巫女惊讶的抬起了头:“雏咲大人?”

    “嗯,我不想穿这个。”从古典莳绘的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深羽抬头,“我想穿巫女服。黑泽先生并没有说不可以穿巫女服入柩笼吧?”

    夜色更深了。

    深羽的要求被传达到黑泽宏辉那里的时候,老者正在陪在场唯一的客人说话。

    不同于现场忙碌的神官巫女,老者今日依旧穿着正装和服,赤茶色的面料外搭配着黑色的羽织,下摆是日上山的流水与彼岸花纹。

    和深羽相比,他的说明就要详细多了。

    “仪式在零点举行,之后吾等将护送雏咲大人进入日上山。现场这些篝火就是忌火,到时候火把会从这里取火。吾等将持火把,自阳炎山直接步行至日上山。两座山是连着的。之前有结界阻隔,有雏咲大人在的话,我们就可以穿过结界了。”

    “忌火与仪式需要的水源和夜泉一样,都是之前从日上山中取来的。”老者隐去了为了获取这些东西他们所付出的代价。“过程中也得到了内务省及贵处的很多帮助。在此深表感谢。”

    “应该的。不过我今天只是作为个人前来,这些事情就不用说了。”

    “不。”老者柔和了表情,“正因为您是作为雏咲大人的友人前来,吾等才更应该心怀感激。”

    感激她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去死吗?太宰治的眸子里划过冷彻的嘲弄。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惯常的看不出真意的轻飘飘微笑,看似好奇的问:“那之后呢?你们再原路返回?不会有危险吗?”

    然而,这问题让老者露出了略带诧异的表情:“返回?”旋即,他便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淡淡的笑了。

    “‘入日上山者不得回返’。这一次,预定护送雏咲大人入山的巫女十人,神官十五人,工匠五人。再加上老朽。全部三十一人,都不会再下山了。”

    “……”

    “如您所知,现在,现任大柱黑泽逢世大人尚在支撑。她并未融化。因此,雏咲大人不会在此时进入黑之泽。”大柱是接替制,并不需要同时存在两人。

    “所以雏咲大人会先暂时作为五柱之一,镇守彼岸湖中的水上宫,加固结界,为逢世大人分担压力。而吾等会陪同在侧。直到逢世大人融化的那一天,再为雏咲大人举行接替大柱的仪式。”

    太宰治听懂了。简单来说,就是深羽的柩笼将被置于水上宫之中,她首先会暂时作为五柱结界之一。送她上山的神官巫女会守在她边上。等到大柱黑泽逢世融化,他们才会把深羽的柩笼投入黑之泽的夜泉,作为下一任大柱。

    问题是,那是日上山,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至少在太宰治找到的资料里,那里大概是现在全日本最危险的地方。

    “你们,能活到那一天吗?”青年问。他神色凉薄,语气也毫无掩饰。黑泽宏辉一听就知道,他与其是担心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不如说是在意仪式能否完美。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相当失礼的态度,黑泽宏辉的笑容却更深了,这表情让他眼窝深陷的严肃面孔也带上了一点柔和。相比太宰治这个外人,他对日上山的了解要深得多。位于山顶彼岸湖中的水上宫是日上山禁地最深处的神社,也是最靠近黑之泽的地方。那里的危险,他比太宰治更清楚。

    但是,“不用担心。如果吾等的推断正确,经由雏咲大人加固后,结界将能压制大半较弱的怨灵咒灵。如此,吾等自然性命无虞。老朽也做好了安排,后续神社本厅会将物资送至山脚,供吾等取用。在雏咲大人接任大柱后,留在山上的神官巫女也将继续净化山中,点燃忌火,与雏咲大人与诸位人柱大人一同守护夜泉。”

    “而如果众人不幸罹难,柩笼也会保护雏咲大人。老朽不会死。所以,您不需要担心仪式的问题。”老者说着,顿了顿手中的手杖,“虽然这把年纪,但凭老朽一人,也是可以完成仪式的。”

    这点,太宰治是相信的。他看不见灵力和咒力,但哪怕仅看身份,眼前须发皆白却身材高大的老者也不可能是平常人。

    黑泽宏辉,现任神社本厅总厅长,即非神官也不是寺庙或神道教家系出生,却因为对神道教与民俗的深刻了解,对黄泉之门的深入研究和对包括射影机在内的数种咒物的复刻制作而一路晋升,三十多岁加入神社本厅,六十岁就站在了现今神道系统顶点,并把持了这个位子超过四十年的男人。

    内务省高层甚至包括皇室都对他非常信任。现在的五大黄泉之门地点,也全部都是由他在事后确认的。一力主持对于日上山一脉传承的修复,寻找巫女事宜的也是他。

    而这样一个人,现在对他说,他将陪同深羽入日上山,不再回返。

    太宰治不说话了。也就在这时,有巫女匆匆走来,低声对着黑泽宏辉说出了深羽的要求。

    “雏咲大人不愿意换白无垢,大人说想穿着巫女服入箱。”

    黑泽宏辉怔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睛,“这样啊……”太宰治看到老者迟疑了一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雏咲大人的期望。”

    “是。”

    于是仪式开始的时候,太宰治看到的就是穿着红白巫女服,披着白纱的外衣,头戴金冠与发簪的深羽。

    赤足踩着木屐,雪白的砂砾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偌大的广场被林立的篝火印照得亮堂堂的,神官与巫女垂眸肃立,念诵着祓词。那些蕴含着灵力的声音与其说是话语,不如说像是宛如与眼前场景融为一体的奇妙乐声。一时间,走在前往高台的路上,深羽居然觉得周围一片安静。她看着站在高台边和服的黑泽宏辉与洋装的太宰治,突然觉得这两个人才最格格不入。

    好像误入片场的游客一样。

    有点好笑,深羽于是就笑了。也不管肃穆的现场,任性的巫女大人停下了脚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突然说,“把我带来的箱子拿来。”

    就真有人离开了队伍,然后把她的箱子拿来了。

    深羽的笑容于是更加灿烂了,她示意来人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忽然像是小孩子一样蹲在了箱子前面。也不管长长的外衣和绯袴拖在了地上,她打开箱子,一样一样的拿起里面的东西。

    抱着胖丁捏了捏蹭了蹭,摇晃两下玻璃风铃。把漂亮的紫色或者冰蓝色指甲油举起来对着火光照了照,看上去都想涂上试试的样子。到后来,她甚至干脆把太宰治送的巨大鲸鲨先生玩偶当成了坐垫,一点儿不讲究的坐在沙地上,开始拆昨天收到的礼物。

    没有人对少女的行为做出任何指责,相反,太宰治看到有好几个感性的巫女红了眼眶。

    深羽却没有注意这些。她只是一个个解开大小材质不一的盒子上的丝带,拆封,打开。然后,笑容越来越明亮。

    硝子送的是很可爱的猫咪唇膏,不仅做成了有尖耳朵的猫咪样子,还有小小的肉团脚印压花。是粉嫩嫩的橘色,aul  joy去年圣诞节的限定。深羽认识,因为她本来有一支一模一样的,后来打咒灵的时候掉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很是真情实感的遗憾过好一阵子。也不知道硝子哪里找到的。这支早就停产了,她也太厉害!

    卡片也非常硝子,大大的三个字“不用谢”,边上画了个q版叼烟的猫猫头。

    然后是夏油杰送的小盒子,打开,是一条细细的项链。知道她对奢侈品或者高价的首饰珠珠宝什么的没兴趣,他准备的是非常精致的小东西。明黄色亮晶晶的吊坠是个只比指甲盖大一点的皮卡丘。皮卡丘笑得超级讨喜,手上还捧着个黑乎乎的小圆球。卡片上是夏油杰端正清逸的字迹:“戴上它,你也是宠物小精灵大师了!s:也可以拆下来做手机链哦。”

    “哈哈哈哈!”深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什么啦,咒灵操术皮卡丘吗?都说了她喜欢胖丁啦。她当下就准备去摸手机——必须是手机链吧,这么幼稚的东西谁会往脖子上戴啊。然后手一动,她才反应过来。拿着盒子的手顿了顿,少女笑着把项链放回了纸箱里,然后拿出了最后一个盒子。

    有点大的长方形纸盒一看就很贵的样子。深羽抽掉蝴蝶结,打开盒盖,然后呼吸一滞。

    半透明的硫酸纸下面,躺着平整折叠好的漂亮浴衣。从白色渐变到冰蓝,再到更深一点儿的宝石蓝底色上,是大朵盛开的粉与紫的绣球花。“今年也一起去看烟花吧——这样的,你总会穿给我看了吧。”五条悟的字迹在卡片上龙飞凤舞,连个落款都没有,用的还是“劳资”。

    然而这个时候,深羽满脑子都只有那个夏天,他突然一拉墨镜,低头看着她的戏谑样子。

    ——“哟~就这么喜欢我啊。”

    黑发的巫女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低头,将手中的盒子重新盖上,也放回了纸箱里,然后,她站了起来,把被当成了坐垫的可怜的鲸鲨先生放在了纸箱旁边,轻轻拍了两下。抬头,看向了黑泽宏辉。

    “烧掉吧。”

    身后的巫女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但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的老者却只是应了句是。他做了个手势,便有人引篝火点燃火把,放在了纸箱上。

    “轰!”

    引自日上山幽宫的忌火瞬间爆燃,在灵力的加持之下,火焰迅速将纸箱和周围的东西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在场除了太宰治之外,所有人都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闪烁光点在火焰中跳跃,挣扎,试图散溢却最终被湮灭。那是被寄托缠绕在物品上的“思念”,当它们被忌火燃尽,火光也随之一黯,转向了对于可燃物的正常燃烧。

    这时,深羽终于转过了头,举步,走上了高台。

    四四方方的高台,一面是平整的台阶,一面之下,便是盛满了夜泉的,她的柩笼。

    踩上了一级台阶的时候,深羽忽然心有所感,她下意识的回头,朝着鸟居之外,车道的地方看了一眼。

    而就在她所看的方向,停在远处的轿车里,正有人正自窗外收回视线。

    “开车。”

    森鸥外松开了对讲,从车窗外收回了视线。

    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

    黑发红眸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这么想着,微微眯了眯眼睛。作为神社本厅和内务省,甚至是咒术界的官方合作对象,太宰治能掌握的信息他当然也知道。无论是深羽在高专的活动也好,她和几个同学之间的往来情况也好,森鸥外都了如指掌。

    包括她将在今天举行仪式,地点和时间,在神社本厅确认之后,他就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所以他也来了。作为合作者,这样重要的事件需要出席。这是他的判断。但也只要出席就够了。他只是为了掌握情况,避免意外,只是如此而已,现场还有一个太宰治在,他完全没有必要露面。

    是的,没有必要。

    森鸥外这么想着,神色是惯常的平静温和。然而随着轿车驶离神社,距离那火把照耀下的广场与高台越来越远,车内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男人有些诧异的抬头,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

    金发碧眼的幼女低着头,两手死死攥着裙摆,浑身都在颤抖。她攥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手指都有点发白了。从森鸥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看到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透明的水滴不断的砸在鲜红色的裙子上,氤氲出了大团大团深色的印记。

    森鸥外这才反应过来,他听到的异响,是极力压低却依旧鲜明的啜泣。

    一贯冷静理智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反倒是爱丽丝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女孩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哭花了的小脸,再也无法忍耐的扑进了森鸥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林太郎!我好难过!怎么办?我好难过!”

    为什么要是深羽呢?为什么偏偏要是深羽呢?那是她的小姑娘呀!那是她和林太郎捡到的,是他们养大的,是他们的小姑娘啊!

    “……她小时候连做表情都不会,做梦的时候一直哭一直哭。是我跟她说,女孩子要笑起来才可爱……”

    “‘痛的时候只要不要想就好了’,‘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甜食’,‘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帮你,如果不坚强的话就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那是,在叫做横滨的土地上的,生活方式。

    “……她学会了。她学得特别好……可是,我好难过!林太郎……”

    ——爱丽丝没有做错。

    可是,她现在却觉得……

    “……怕痛也没关系,一直哭也没关系……不、不坚强也没、没关系……”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死死抓着男人黑西装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她和森鸥外身上。“……只要不要去……为什么啊,林太郎……”

    “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爱丽丝语无伦次,趴在男人怀里大哭起来,终于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而这次,一只手轻柔的按在了她头上。

    “我知道。”

    森鸥外垂眸,用与怀中女孩截然不同的平静表情开口。

    “我知道啊。”

    ——那是,他们的小姑娘啊。

    稍稍有点超时了。但谁也没有在意。

    黑泽宏辉看着终于站上了高台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比普通人要长久一些的生命的某一个时刻,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而这时,就像是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样,黑泽宏辉身边的青年——太宰治忽然开口:“黑泽先生,为什么选择这个仪式呢。”

    “您想听的一定不是正式的说明吧。”老者的唇角很细微的弯动了一下,随即不等太宰治继续问,就开了口,“因为我曾见过,所以最有把握。”

    说完,他举步离开了青年身边,忽然对着高台上的少女提高了声量:“雏咲大人。”

    “嗯?”少女闻声看来。

    “您真的不留下寄香吗?”老者开口,“现在,还来得及的。”

    所谓寄香,便是附着着“思念”的物品。常人的心念散溢无法控制,因此“思念”会附着在长久持有的物品之上,使之成为寄香。日上山巫女一系散落在民间的血脉偶尔能觉醒叫做“影见”的能力,便是通过感知寄香上的思念,查找遗物或走失的人。与咒术师能看见残秽有些类似。

    但与常人不同,“寄香”对于巫女有特殊的意义。在阳炎山,成为永久花之巫女,可以选择将寄香交付的对象。“寄香”即是“缘”,唯有与巫女结缘,她所属意之人,或与巫女心意相通之人,持着寄香,才能进入日上山,见到所思之人。

    除去某些特例,那便是跨越生与死的,传递心意的唯一的钥匙。

    ——如若不留下寄香,便意味着,眼前的少女将于黑暗冰冷的夜泉中,一个人承担漫长的痛苦与寂寞。

    ——那未免也……

    然而,深羽笑了起来。

    她此时已经走到了台边,下方便是盛放着夜泉的柩笼。长方形的柩笼坚固而古拙,表面雕花,四角是黄铜镀金的包边,样子不仅不吓人,还挺华丽好看。相对于她的身形,柩笼很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接近箱中一半高度的夜泉像是浓稠的黑色墨汁,却比墨汁要厚重。在篝火的照耀下,液面像石油黝黑反光。如果除去自其中散发出的强烈的恐怖寒意之外,它还挺安静的。

    ——嗯,真的,一点也不吓人。

    所以,没关系的。

    在白衣宽大的袖摆下面,深羽忽然动了动右手。在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很平常的单股红绳,既不是手链,也没有编织成漂亮的花纹。它只是串起了两颗非金非银的,很普通的金属扣子,然后被她在手腕上绑了个死结而已。

    于是当她垂下手的时候,就正好能把那两颗扣子握在手心里了。

    ——“虽然没有第二颗,但是你现在有两颗了。”

    你看,她有两颗呢。所以,没关系的。

    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紧紧的握住了手心里的扣子,感受着其上风车型花纹有点硌人的手感。深羽笑了起来。

    “不用啊。那样的地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笑着说出了属于原作里的“雏咲深羽”的台词。

    “我并没有,到了那个世界,也要在一起的人啊。”

    说完,少女再不迟疑的注视着高台下的水面,一跃而下。

    “噗通——”

    太宰治猛的闭上了眼睛,他绷紧了全身肌肉,双手握拳,高高的仰起了头。

    而黑泽宏辉则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这一幕。

    夜色与火光的背景下,红裙白衣的少女如同坠入夜色的蝴蝶,她宽大的袖摆划开了漂亮的弧线,随着动作,系在腕上的红绳飞舞。金属纽扣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叮铃————’

    耳边似乎传来了飘忽微弱的铃音。午夜的新干线上,五条悟骤然惊醒。

    他下意识的推了一下坐在对面的辅助监督,在对方茫然惊慌的目光中皱着眉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辅助监督整个人还是懵的,完全没搞清楚情况,一头雾水,愣愣的重复。

    一看就知道派不上用场。五条悟没有再理他,那一声宛若铃音的轻响转瞬即逝,他的【六眼】也确实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

    所以,是错觉吗?

    他正这么想着,却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硝子的短信。

    家入硝子:醒着?

    五条悟:嗯。

    家入硝子:[图片][图片][图片][幸灾乐祸jg]刚才夏油那傻子手抖把深羽的小金鱼缸打碎了,我看这两条是活不了了。

    啊……完球。五条悟嘴角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深羽很宝贝这两条从夏日祭活到现在的小金鱼的。结果她刚走,鱼就死了。等她回来,还不要翻天啊。

    五条悟:……那怎么办?反转术式也没用?

    家入硝子:你以为反转术式是什么?!啧,还能怎么办,照片给你了,你们赶紧去找找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先告诉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金鱼没那么好找。早点准备起来,别到时候来不及,露馅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五条悟:收到。你们怎么都醒着?

    家入硝子:我伤患他任务,刚回来,在休息室宵夜。

    此刻的东京高专内。回完了短信的家入硝子抬头。“夏油……”她刚想说已经联系五条了,却看到失手打翻了鱼缸的人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硝子扬了扬眉,“还不收拾?”说着换水却打翻了鱼缸,她都还没怎么嘲笑他呢——好歹也是一级咒术师,手居然这么不稳。这家伙就又发起呆来了?

    然而,面对她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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