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认识, 甚尔。至少对曾经的你有过调查。”棕发的少年平静的声音响起，“【天与咒缚】也许比想象中更有价值啊。”

    伴随着重物的落地声，绫小路清隆毫发无伤地走出了咒灵的包围圈。

    “怎么可能——”表面沟壑纵横的大脑张着嘴尖叫起来, “你, 应该、是个普通人没错——”

    “当然。我只是平平无奇、没有特殊力量的普通国中生，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绫小路清隆语气平静。少年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刀锋狭长的日本刀, 此刻正斜朝地面, 不断有污血滴落。他说：“不过，只要持有能够对咒灵造成伤害的咒具，就连我这样的普通人也可以祓除咒灵……是用‘祓除’这个词的吗？”

    至于看不见咒灵实体的问题，以绫小路清隆的洞察力, 这种动辄翻起泥土的无脊椎咒灵制造出的痕迹太多了，反推非常容易, 根本没什么挑战性可言。

    剑道, 他姑且也是练过一点的。

    “该死的、真他娘的让人意外啊？”脑花发出古怪的笑声, 低声咒骂起来。真的很不可置信, 在漫长的时光中, 普通的人类在他眼中毫无价值，一直是作为他的工具而存在,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普通人逼迫算计到这种地步。

    “这一次，是专为引诱我出来而设计的局面吗？是故意暴露在我面前的吗，真是聪明过头的少年。但是，——”

    “甚尔。”绫小路清隆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一颗脑子说话的诡异画面，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实在过度冷静了。少年语气简单利落地说, “是没吃饱饭吗, 甚尔？他要逃了。”

    伏黑甚尔一愣：“不会吧。捅成这样还能跑？而且这可是【天逆鉾】啊？”

    传说中的特级咒具, 可以强制解除所有术式，可谓是终极的对咒术师武器。这算是伏黑甚尔用得相当顺手的高级货色。被这种堪称是所有咒术师克星的咒具捅穿，就算是有什么保命的术式应该也无法施展才对。

    话是这么说，同样从来不小看对手的男人充满肌肉线条利落的手臂微微绷紧，就着刺入的姿态朝前方地面一掼。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原本还在说话的大脑结构犹如脆弱的豆腐般碎成了四散的肉糜，场面一时颇为惨烈。

    “不、不对。”绫小路清隆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地方看了半晌，眉头微微扬起。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依然感觉到有着一种无形的障碍挡在他的前路，“还活着吗。”

    “是有脑部组织脱离了我的天逆鉾之后，才能施展出的逃脱术吧？”伏黑甚尔看着这一幕反倒是颇为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哈！原来你也会失算啊？这次可不算是我的失误！”

    现在想来，这脑花刚才拖延时间的意图确实过于明显，只是绫小路清隆因为一系列布局太过顺利的关系而小觑了对方的智商，才会被将计就计。

    “……”绫小路清隆静静瞥了他一眼。

    “好吧。”伏黑甚尔闭上了嘴，敏锐到犯规等级的五感发挥作用，仔细感受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气息。

    “这里吗。”很快，男人手中的天逆鉾猛地插入地下，一只幸存的蚯蚓咒灵猛地从土里钻出来半截，发出嘶哑的叫声。

    “……”敌人是一颗脑子的前提下，想要迅速行动，必须要夺得一个至少能灵活运动的身体才对。

    咒灵……有可能吗？

    伏黑甚尔没有考虑多久，直接一刀斩了下去。

    等级不过二级的咒灵在天与暴君的手下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绫小路清隆手中长刀一挥，击退一只从土里冒头的低等级咒灵。

    “哈哈哈——”就在两人都同时被拖延的一瞬，一小块脑组织悄无声息地趴在一只四级的蝇头身上，飞速往外急驶，眨眼间突破了【帐】。

    险些狼狈翻车，羂索此刻的心情十分爆炸。从一小块脑组织逐渐恢复成大脑形态的过程中，他的上下两排牙齿左右磨动着，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天与咒缚——绫小路清隆——”

    该死的！多少年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了！这一刻，羂索牢牢记下了一个之前根本没有放在眼中的名字。

    绫小路清隆。

    就是这个没放在眼里，只是当成接近织田海音工具的人类，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揪到阳光下暴晒、心中的阴暗全被看透的狼狈感。

    好在，之前出于谨慎布置的【帐】的补充效果，是【普通人】无法外出，这一点，即使对那个过于离谱的【天与咒缚】应该同样有效。至少他要打破帐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就趁着这个机会脱离。

    羂索除了在面对之前完全出乎预料的情况的时候呆了一瞬之外，逃跑的脑筋还是转的很快的。很快就通过自己丰富的经验找出了逃生的方向。

    在跑路过程中，想起那个彻底的零咒力、打破自己预料的伏黑甚尔，羂索的心情更糟糕了。咒术界之中，唯有那个男人的轨迹是完全无法预料的。堪称是打破因果的最强**，简直是自己的天敌。为什么绫小路清隆偏偏会找到这个男人对付自己？巧合？不可能！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心中凝重地不断拔高对绫小路清隆的危险性认知，羂索一边逃跑，一边暗中准备术式，并未放松警惕。尽管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仍然有一种不安的直觉，仿佛被什么危险的东西锁定了。咒术师的直觉大多时候相当准确，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危机时刻。

    完全不敢大意的脑花悄悄释放的探测咒术，很快发现了危机感的来源：在天上——

    立于飞行咒灵身上的黑发少年冷眼看着底下钻出来的老鼠，做出了与以往都全然不同的新的手势。

    大量咒灵，被他体内的涌动的术式疯狂压缩，在少年的前方形成一个超高密度的漩涡。

    “极之番·漩涡。”夏油杰锁定了猎物。

    羂索几乎来不及开口做出任何补救，就被超强力高密度的咒力正面击中。

    犹如平地刮起飓风，原本茂密的树林直接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强劲的风压使得周围的大范围内鸟雀惊飞。

    “呼~这个破坏力，不错嘛。”吹着口哨的伏黑甚尔，拎着绫小路清隆，轻松跳到了夏油杰所在的咒灵身上。

    成年男人沉重的体重让咒灵的飞行高度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一大截。

    “新招式吗？恭喜。”绫小路清隆少见地笑了一下。对于他来说，夏油杰当然是是越强越好。这次的合作之中，对方干脆利落的配合表现也让他非常满意。

    “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消耗大量咒力的夏油杰稍微缓了缓，才语气慢悠悠地回应，“不过，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确定那个东西还活着吗？”

    想到攻击之前看到的脑组织器官，夏油杰有些犯恶心。

    就算说对手是隐藏在咒术界不知道多少年的幕后黑手，但刚加入咒术界不久的少年其实没有太明确这是什么概念。

    绫小路清隆闻言拿起了手机。

    联系了后勤人员之后，他很快得到了情报。

    “之前让甚尔抹在武器上的液态追踪器已经发挥作用了。”绫小路清隆冷静地说，“正在缓慢移动。”

    “还活着？”夏油杰的表情有些诡异。这生命力的顽强程度，与其说是老鼠，不如说是蟑螂了。

    “底牌要隐藏起来才算是底牌。”绫小路清隆语气平静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次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甚尔——”

    “干什么？”伏黑甚尔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工作应该完成了？真是受够你这个黑心委托人，别想再要我打白工。”

    “这场草率的刺杀，全是因为甚尔、你在之前的跟踪过程中打草惊蛇，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请负起责任来。”绫小路清隆冷静地说，“你也不想完美的任务记录变得有瑕疵吧？”

    长长叹了口气，突然体会到了社畜的辛酸。即使是伏黑甚尔，也是很重视自己任务记录的。不如这样说，术师杀手唯独在这一领域还有着被称为节操和信誉的东西。

    但他毕竟不是寻常人，智商不低，跟在绫小路清隆身边共同行动的时候，一些细节根本瞒不过他。

    伏黑甚尔质疑：“话是这么说，为什么看样子你早就做好准备了？禅院扇那种看似慎重，实则胆小畏怯的性格，照理说不会这么快跳出来搞事情。你又刚好在那段时间收服了他的妻子，喂，该不会那家伙的闹事时间也在你的算计下才发生的吧？”

    “说笑了。只是根据情况的灵机应变而已。”棕发的少年十分谦虚，“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我应该不会做的这么粗糙。”

    “啧。”伏黑甚尔咋舌，“可怕的家伙。算了，这次就当卖你一个面子，说吧，还要什么附加服务？”

    “这是追踪器。”绫小路清隆干脆地丢过去一个手机，说，“我要你持续追杀这只老鼠，直到时间满一个月，或是信号源被提前发现‘抹除为止。”

    术师杀手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

    “有偿。”绫小路清隆补充道，“每多一天时间，报酬翻倍。”

    “早说啊。”伏黑甚尔顿时热情起来，“说起来那家伙之前还调查过我是吧？斩草除根也是很有必要的。”

    拿钱办事的术师杀手循着手机中的信号开始追杀丧家之犬。

    夏油杰剩余的咒力有些不足，带着绫小路清隆落在了地面。

    绫小路清隆看着他：“需要我安排送你回去吗？”

    “不必。”夏油杰看着绫小路清隆，心情很是复杂：“他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绫小路清隆漫不经心地问，他的眼眸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坑洞，堪比洲际导弹的破坏力，只是出于一个高中生之手。以此看来，政府高层对咒术界普遍敬而远之又忌惮的态度政策是确实是有缘由的。传说那位与大小姐交好的【六眼】一旦成长起来，一人有着堪比核弹的破坏力，说不定也是真的。

    “关于禅院家的内乱。”夏油杰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从头到尾，在你的操纵之中吗？”

    “算不上。”绫小路清隆语气冷静地说，“就算我不插手，这件事也一定会发生。因此，我只能算是稍微加快了他的进程而已。这要感谢大小姐将那两个小鬼带出来的深谋远虑，因此，那个理智的女人才会投向我们。”

    不，我觉得海音应该没有想到那一步——

    夏油杰额角冒出一滴冷汗。

    身为部下的话不要随意揣测上司的意思比较好吧？你这样脑补没问题吗？说起来，今晚这一切的大动作该不会还是瞒着海音进行的吧？

    眼前少年那激进而缜密、犹如顶尖棋手操纵诸多棋子一样的行事风格，让夏油杰意识到了这家伙即使是普通人，也是真的很危险。

    他试探地问：“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也不打算邀功吗？”

    “如果能让大小姐开心的话，会加不少工资。那种事当然不能错过。”绫小路清隆坦诚直白地说，“不过，现在暂且不是时候。”

    “为什么？”夏油杰有些疑惑。

    “时机不对。要选在彻底取得胜利的时间才行。”绫小路清隆非常清醒，“现在过去邀功的话，会被揍。”

    夏油杰：“既然你知道，海音讨厌被隐瞒……？”

    “我曾经对大小姐说过一句话。我算是胜利至上主义者。”绫小路清隆看着他，说，“如果在局面中让她受伤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失败。”

    这才是绫小路清隆临时更改计划的真正原因。

    夏油杰直到回学校的时候，脑海中也一直回荡着少年的话。

    掌握了新招式的喜悦荡然无存，他的心中有着罕见的挫败感。即使当初被父母排斥质疑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穿过一片寂静的寺社佛阁，夏油杰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但一打开门，他的脸色就变了。

    衬衣短裙的少女侧着身子，静静地卧在他的床上，缎子似的长发四散开来。她的身体犹如婴儿似得蜷缩着，曲起的大腿让裙摆边缘也卷了起来。

    夏油杰一个箭步冲上去给少女盖上了被子。

    随后，他呆呆地站在床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真的，海音，现在，睡在自己的床上？

    这个冲击性的事实以爆炸般的重量压倒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消极想法，一瞬间，他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一件事。

    原本睡得就浅，在眼前人灼热的目光下，织田海音很快被惊醒。

    少女一双还藏着睡意的碧绿眼眸眨了眨，看见房间的主人归来后，就慢悠悠地撑着枕头坐了起来。

    “你回来啦。”

    “恩。你怎么……”夏油杰看着她，欲言又止。

    “对了……我刚才回了一趟家里。”织田海音打了个哈欠，说，“之后要出去的时候，刚好撞见悟在外面敲门。”

    少女长叹了一口气，“我很困嘛，才不想被他拉过去打游戏。就在你这里躲一会，不小心就睡着了。”

    穿梭两界的通道旁边偏偏住了个六眼，海音也觉得压力很大。不久前学会的【帐】的补充条件施术方法解决了她的烦恼。织田海音尝试了几次之后，成功设立了具有【禁止五条悟入内，相对的，允许高专所有人自由进出】的补充条件的【帐】，无情地将五条悟拒之门外。

    【六眼】再神奇，也没办法穿透这样的帐看透里面的虚实。

    至于这样神奇的操作，在外人看来究竟是如何解读的……织田海音相信夏油杰是可以理解自己的。毕竟，当初选择将衣柜搬过来的也是他嘛。

    “那，要在睡一会吗？”夏油杰发热的头脑冷却了下来，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体贴。

    “夏油~”织田海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吗？”

    “啊，被看出来了。”夏油杰试图露出微笑，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并不能称为笑容。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你这么低落。”织田海音看着消沉的少年，招招手，示意少年过来坐下，自己也抱着被子往前挪了挪。

    夏油杰有些疑惑地照做。

    就见还披着被子的少女大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温暖柔软的怀抱，让夏油杰愣住片刻，安静地垂下眼眸，没有挣扎。

    少女纤细柔软的手指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像是在缓慢拂去他心底压抑的尘埃，于是一切激烈的情绪就此舒缓了下来。

    “既人类之后，我成为你新的压力源了吗？”少女用慵懒而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需要暂时保持距离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吗？”

    “不要。”夏油杰顺着心意、难得正色地拒绝了她，说，“我想保护你，海音。这件事本身会让我感到愉快。”

    之所以如此低落，是因为恼恨于自己的弱小。与她无关。

    “好难得啊。”织田海音笑了，“夏油跟着悟学会了坦诚呢。还有什么不满吗？”

    “……为什么海音叫悟的名字，却一直喊我姓氏呢？”少女的手还是很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难得见到她如此温柔的一面，借着特殊的环境和心情，夏油杰吐露出心中埋藏已久的不满，“可以，也叫我的名字吗？”

    语气说是不满，不如说是请求。

    “只是叫顺口了嘛。”织田海音考虑了片刻，有些不习惯地唤他，“杰？”

    “恩。”夏油杰精神略微振奋，应了一声，“海音。我不会输的。”

    “什么？”织田海音有些疑惑。

    “在追求胜利的这一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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