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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没吹牛, 王老师和赵老师在山上种植的小麦的确获得了丰收。

    这个丰收不仅指总产量,更指小麦的性状。

    就像他们眼前看到的这几株,根茎矮壮, 麦穗足有旁边小麦两倍长,沉甸甸的,将麦杆都压弯了。

    赵老师双眼放光,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小麦,你量一下,单个麦穗就有你的巴掌长, 足有48粒麦子, 千粒能达到80克!而且它耐旱, 抗倒伏, 之前没水的时候,旁边的麦子都不行了,它照样长得绿油油。”

    赵老师的目光缠绵在麦穗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恋人,那般深情款款。

    薛秀琴也爱上这几株小麦了。怎么能长得这么好呢?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麦子?她一定要带回宁甘农场。

    耐旱好啊, 每年宁甘人都担心春旱会害的小麦颗粒无收。

    赵老师摇头,满脸严肃:“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这不是我培育的小麦, 是那堆麦子当中的,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位前辈苦心造诣的结果。”

    田蓝打哈哈:“不管是谁培育的,只要种子能推广开来, 为人民所用,让人民获益, 那就是它最好的出路。”

    赵老师猛点头, 近乎于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没错, 我要好好将这些种子传递下去。我要让全国都种满了这种高产的小麦。”

    薛秀琴立刻提要求:“那能给我种子吗?我们大西北也需要优质的小麦。”

    唐薇听了直翻白眼, 张嘴就要来,这人真是好要脸。知不知道做小麦育种有多难?都说山上凉快,8月天就像避暑山庄。可她为了观察每一株小麦的表现,9月天在地里都差点中暑了。

    什么,种下去等着收就行?你当是老农民种田这么简单啊。

    农民种的都是成熟稳定的品种,管理起来方法也一样,到时候收获就行。

    他们做的是育种工作,这些小麦都是不同的品种。从播种下去之后多久发芽,什么温度下发芽,土壤的湿度是多少,发芽以后生长速度,什么时候分孽,什么时候拔节,所有的这些都得记录。甚至大家虽然都是麦子,但每一株的管理方法都不尽相同,完了连小麦杆的高度都得测量。

    如此辛苦,从7月一直忙碌到马上就11月了,他们才千挑万选出最优质的麦种。这人到底哪儿来的脸?张口就要讨。

    结果赵老师是个穷大方,没等唐薇的白眼翻上天,他就痛快地答应了薛秀琴:“好啊,我可以分种子给你。不过我有要求,你在大西北种植下去后,一定要详细记录它们的生长情况,到时候告诉我。”

    唐薇要气疯了,她跟两个姐妹天天兢兢业业的种小麦。回头他们自己还没尝过这小麦的味道呢,赵老师居然就送人了。

    赵老师还理由充分:“西北环境恶劣,土地盐碱化严重,而且干旱缺水。如果我们的小麦在这种环境下也能够茁壮生长,那么代表它更有推广意义。”

    唐薇不得不深吸气再呼气,以防自己三字经。

    田蓝生怕这人炸毛。

    小麦要进一步搞试验田,还得依靠他们这些老卫兵。在文攻武斗如此盛行,造反派连部队都敢攻击的现在,必须得靠他们的凶名镇场子。

    她赶紧安慰唐薇:“你也别生气,这么多小麦品种呢,每一样都得继续观察。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育种工作这么辛苦,其他人未必愿意过来帮忙。”

    唐薇瞪眼睛,立刻维护自己的同伴:“你也太小看我们了,你不是说我做不好育种工作吗?你问问赵老师,你再问问王老师,我们做的怎么样?”

    赵老师立刻表示肯定:“很好,非常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唐薇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现在不流行说这些,但作为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人,他们真正做起事情来怎么可能比其他人差。

    她警惕地盯着田蓝,时刻准备着应对这个初中生的毒舌。

    没想到田蓝居然竖起大拇指,语气真诚的不得了:“你太厉害了。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先入为主,没有正确认识你们。现在,我承认你们是非常优秀的,我觉得你们可以承担起三江农场小麦育种的培训指导工作。”

    唐薇有些懵,这人说什么呢?

    田蓝一本正经道:“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了好几种优质小麦。为了实现进一步扩繁,我们得赶紧继续种植。而为了保持亲本的纯度,我们需要将不同表现型的小麦分种到各处水域,一片池塘只种植一种,这样方便后面进一步杂交试验。这样一来,每一片池塘就是一分实验田,需要不同的人负责管理。我想,你们就是最好的管理培训员,你们可以将你们的同学和农场的中小学生培养成优秀的育种师。”

    唐薇眼睛越瞪越大,本来胸有成竹的人,现在开始下意识地打退堂鼓:“这个,我……我们可能不太合适,我们也才刚开始做。”

    田蓝一本正经:“你们已经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在赵老师和王老师身边手把手的学习实践了整整一季小麦,放眼整个三江农场,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你们的程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三江农场的优质小麦工程必须得从你们开始。”

    唐薇被说的晕晕乎乎,一时间头晕眼花,一时间又热血沸腾。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上,已经飞了。

    薛秀琴有些担忧:“你们真的能在水面上种小麦吗?万一他们坚持把湖泊全都填掉怎么办?”

    唐薇瞪眼睛:“他们敢?别以为当官就能为所欲为。”

    薛秀琴终于明白三江农场的知青哪儿不对劲了,就是这些人跟陆双双她们一样,有话也不会好好说,阴阳怪气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陆双双她们已经被教导的很好,连西大滩附近的牧民都夸她们有样子。因为他们将羊羔照应的很好,等到开过春来就可以养小羊羔了。到时候他们西大滩也有自己的畜牧队。

    薛秀琴有了成功的经验,对着唐薇等人也和颜悦色起来,还主动建议:“那这样吧,我教你们如何用塑料棚种菜,教我小麦育种以及水面种菜。到时候我们互相帮助,都把各自所在的农场建设成瓜果园大粮仓。”

    她的态度如此真挚,搞得唐薇想发火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后者只能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地答应:“那就这样吧。”

    薛秀琴高兴起来,开始比划:“我感觉你们这里搞个半地下式大棚都没问题,因为位置高。”

    田蓝随口道:“其实依山建造大棚效果也不错。选在山脚下窝风向阳的位置,坐北朝南,山体就是天然的温室后墙,保温效果很好。里面如果加个热风炉的话,就是冬天外面零下十几二十度,里面夜间气温也能维持在七八度,能够满足蔬菜生长的需要。”

    她说完话,发现薛秀琴正瞪着眼睛盯她,搞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薛秀琴直跺脚,懊恼的不得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的事情,你居然一个字不露。”

    田蓝惊讶:“我没说过吗?”

    这回薛秀琴和唐薇异口同声:“你没有!”

    薛秀琴疑惑地看唐薇:“你怎么知道她没说?”

    唐薇有些尴尬,却强撑着:“怎么,我就不能看杂志了?她不是在杂志上写了文章专门介绍温室大棚的吗?”

    田蓝惊讶,呵,没瞧出来自己居然还有位隐藏的迷妹。

    她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掌握的农学知识比较多,有的时候想不起来讲。你们可以多问问,说不定能榨出更多东西来。”

    这回就连薛秀琴都听不下去了。谦虚使人进步呀,哪有她这个样子的?

    小知青抬脚就要往前跑,田蓝莫名其妙:“你干嘛去啊?你不是还没看我们改造的冷浸田吗?”

    薛秀琴头也不回:“我给他们拍电报,我跟戴金霞还有郝建设他们说靠着山盖大棚的事。他们去北方推广,那里冬天冷呢!”

    唐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田蓝,一本正经道:“我现在相信宁甘农场的知青果然是好样的。人家才是真正时时刻刻将人民大众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像有些人啊,呵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田蓝冷哼:“对呀,我是做到了50分,没做到100分,但总比是0的人强。”

    唐薇跳脚:“谁是零蛋?我们也做了很多事好不好?”

    田蓝老实不客气:“那也都是我跟赵老师还有王老师教的,礼貌点儿,赶紧叫我一声小田老师。”

    薛秀琴已经等不及了,在前面催促:“你动作快点啊,多耽误一分钟,说不定就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我的老天爷哎,现在的小姑娘思想境界真是不得了咯。

    田蓝只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嘴上答应:“行行行,我陪你去拍电报。”

    上县城之前,她们还得找一趟陈立恒。不为别的,就是她们身上没钱。

    薛秀琴出门不会带大量的钱财,理所当然。反正她在三江农场的食宿都是公家承包的,她也没打算买多少土特产回去,因为他们宁甘农场坚信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

    至于田蓝这么个光棍,为什么到了三江农场都差不多半年了,也没攒下钱?那就得问问她为什么那么爱管闲事,还给桃源村的人垫付水芹种子,等人家丰收了再还她账。

    像她这种圣母,自己穷得叮当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薛秀琴也不好说她,因为她自己听了桃源村的遭遇,也觉得人家好可怜,实在不能不伸手。

    两人匆匆忙忙往办公房的方向跑,希冀可以碰上陈立恒。

    结果办公房前空空如也,不仅没有哨兵,那些吵吵嚷嚷的农民也消失了。

    田蓝东张西望,瞧见陈立恒从后面绕过来,赶紧喊人:“陈立恒,借钱给我们,我们要去拍电报。”

    结果陈立恒的身后居然跟着谢将军。他瞧见两个姑娘,竟然主动点头打招呼:“拍电报啊,那就跟我们的车一块出去吧。”

    他的身后还跟着高卫东。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除了走路还同手同脚之外,看上去气势十足。

    田蓝和薛秀琴对视一眼,赶紧一声不吭,就乖乖上了车。

    谢将军坐在第二排,田蓝坐在最后。她也看不到大佬的脸,更加不敢揣摩大佬的心情。

    还是谢将军先开的口:“那个田被淹了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这个们字的范围有点广,搞得田蓝都不晓得该如何接口。

    结果高卫东这家伙相当之不上道,居然直接出卖了田蓝:“我们没听说时也猜到了,田蓝说过,水不可能到天上去。天然的湖泊被填盖了之后,水只能往其他地方跑。水田水田,地势肯定要比普通地面低,那就是水最爱跑的地方。”

    谢将军只听他滔滔不绝半晌,都没接声。直到高卫东都感觉车内气氛极其尴尬,不由自主收了音时,年过半百的老军人才叹气:“这就是左手兜了个大圈子,放到了右手,劳民伤财是不是?”

    高卫东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这会儿都不敢接话了。围垦造田是人定胜天的典范,也是现代愚公移山。把这种伟大的活动称之为劳民伤财,那那那政治就不正确。

    田蓝也不吭声,因为谢将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动用了这么多劳力,投入了这么多本钱,最后,反而搞得天怒人怨。”

    他的语气过于伤感,神差鬼使间,田蓝都开口安慰了他一句:“其实,谁都没想到大自然的反应会这么快。”

    要说农民出身的老将军们,想不到围垦造田的坏处,那是不可能的。新中国成立之后,首先在农业上发力的就是大兴水利。水的问题,谁都知道非常重要。

    只是,国际局势紧张,三线生产任务重,备战备荒的责任大,大家想的是咬咬牙,熬过这几年,等到形势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大自然就是这样的敏感,它不会慢慢地积累问题,你对它下动手,它一反应过来就是千百倍的回击。

    你把它的湖变没了,它也绝对不会收回它的水。

    谢将军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是啊,老天爷是不会给你面子的,它哪里会管天下人的死活。”

    这话田蓝就没办法接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谢将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那个水面种稻,还有改造冷浸田,写个报告上来,详细点儿,实用点儿,不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怎么弄。”

    田蓝毫不犹豫地分配工作:“高卫东,这事你负责,好好写,别废话,别掉书袋。”

    高卫东瞪眼睛,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他的活?

    田蓝毫不犹豫:“你们是大学生啊,你们的文化水平比我高,而且这两件事情都是你们在实践进行的呀。你们不写总结谁写?”

    想的美哦,天底下最烦人的就是文字工作。大家都是宁可干活也不愿意写总结的好不好?

    谢将军原先情绪有些低落,这会儿被小知青逗笑了,他还主动问了句:“你给他分配工作,那你干什么呀?”

    田蓝毫不犹豫:“我当然是要去海南育种了。”

    谢将军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颇为惊讶:“你去海南?”

    田蓝点头,一本正经:“所有干农学的人都是候鸟,必须得善用我国地大物博气候多变的特点。去海南繁育种子,一年可以收三回稻子,就能繁殖三代,这对育种工作非常重要。”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吴处长也补充说明:“南繁现在已经很成气候了,我们最近要种的棉花新品种,就是棉花研究所在崖城育种基地培育成功的。”

    谢将军冒了一句:“这么好啊。”

    田蓝猛点头,趁机打申请:“我跟我们团长说了,但是他还没批准。我现在想请您帮忙,我希望立刻出发,尽快到达海南,时间不等人。”

    车上的人都惊讶了,陈立恒下意识地冒了句:“那么快?”

    薛秀琴也无法接受:“你不陪我了吗?”

    她大老远的从宁甘农场跑到三江平原,除了传授小拱棚技术之外,重点目的就是要跟田蓝好好在一起啊。

    结果她来了,这人倒跑了。

    田蓝愧疚地对她拱手作揖:“没办法,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不能耽误时间。”

    高卫东都于心不忍:“就是耽误了一季也不能怎样。三江农场这边还有好多事情得你主持呢。像是水面种植的推广,还有冷浸田的改造,我们经验不足,需要你过来打头阵。”

    田蓝摇头,十分愧疚:“抱歉,我也不想中途就丢下你们。但是育种的工作真的非常重要,我没有时间停留。这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你们了。”

    车子在县城停下。

    薛秀琴下车的时候还撅着嘴巴,十分不满:“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才来几天啊。”

    田蓝双手合十,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这事是在你来之前就定下的。”

    “那你就不能更改计划吗?”

    田蓝语气坚定:“不能,因为没时间。”

    薛秀琴沮丧的不行,立刻打击田蓝:“那你也不要想了,谢将军也没答应你啊。我跟你说我都打听过了,谢将军的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估计也是你的未婚夫。他怎么会让儿媳妇千里迢迢跑海南呢?”

    田蓝超级无语:“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我说你跑三江平原来,啥事不干就专门打听这些啦?”

    薛秀琴半点不害臊,反而理直气壮:“这还要打听吗?大家都知道啊。”

    田蓝直接呵呵,再度强调:“我都来了快半年了,我怎么就不知道?”

    陈立恒一直默默地跟着两个女孩。

    现在治安不好,各地行政机关乃至警检法系统瘫痪,就连劳改农场都有犯人趁机逃之夭夭。

    谢将军特地嘱咐他陪两个女孩一块儿去拍电报。

    他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问:“真的必须得马上走吗?就不能多待几天?”

    田蓝摇头,斩钉截铁:“不行。”

    不是她冷酷无情,完全不顾忌跟小伙伴的友谊。而是太空站的停留时间是有限的。

    按照她穿越过后的经验空间提供给他她东西都是最终会消失的。无论临期食品还是被取消的温泉大餐订单,以及各式各样的种子,她不再一定的期限取用的话,它们都会被遗弃。

    太空站的情况应当也一样。

    太空站造价高昂,拥有相关技术的国家屈指可数,历史上被废弃的太空站更是极为有限。它们结束工作任务后,会继续在太空中漫游一段时间,然后坠入大气层被燃烧殆尽,真正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也就是说,从被废弃到消失只有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属于田蓝的也只有这短短的时间。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怎么可能拖延?

    田蓝看着陈立恒,毫不犹豫地走后门:“这事很重要,你得帮忙。我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陈立恒心情复杂,半晌才冒出一句:“好,我试试看。”

    说着,他走到了前面。

    薛秀琴和田蓝咬耳朵:“他能行吗?”

    田蓝也不肯定:“应该可以吧。嗐,放不放行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薛秀琴的信心却比田蓝还要足,她相当笃定地点点头:“嗯,肯定可以的。我听说谢将军他小儿子就在三江农场。你一直留在这,跟人日久生情了怎么办?我要是陈立恒,也会赶紧把你们隔得远远的。”

    田蓝捏起小姑娘的下巴。这个时代不是已经没有风花雪月鸳鸯蝴蝶派的任何文艺作品了吗?你天天听着《红灯记》,看着《白毛女》,你怎么关注点还偏离十万八千里呢?

    事业,这是伟大的事业。能不能让全国人民衣食无忧,多看育种工作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伟大事业。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八卦。

    小姑娘,你这个思想境界很成问题呀。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俩快点,邮局都要关门了。”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赶紧往前奔。

    陈立恒同学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做事还是挺踏实的。起码两天后田蓝就顺利地拎着行李,开始自己又一次的征途。

    谢将军甚至还亲自送她去火车站,语气颇为伤感:“看样子还是我们三江农场不行啊,都留不住人。你看看你,从宁甘农场来,就心有不甘。现在要离开三江农场了,瞧你多开心。”

    天蓝无语,这上了年纪的大爷,也要吃这种无聊的醋吗?

    不过她要走了,自然人怂胆大,还敢大放厥词:“是啊,我觉得三江农场的氛围是比不上宁甘农场。别的不说,在宁甘,农忙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三江不行,事有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我听说有的地方秋收的时候不忙着趁天晴收割粮食,居然还开大会唱歌跳舞。这张张嘴巴扭扭屁股,粮食就能跑到你碗里去?这不瞎胡闹吗?好好的鱼米之乡,中部粮仓,成熟的庄稼都被泡掉了,搞成这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秀琴下意识地握住了田蓝的手。这人还说自己胆大妄为呢,她才是肆无忌惮。

    大概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谢将军居然没发火,反而点点头道:“是不该,备战备荒是大原则不能违背。还有呢?三江农场还有什么不好?”

    “是不好。”田蓝伸手指着车窗外扛着毛竹往前走的学生,正色道,“我在宁甘农场入了团,跟我一起入团的还有黑5类分子家的小孩。我们看表现,我们不看出身,我们不躺在娘老子的功劳簿上当寄生虫。三江农场呢,他们都过来一年了,团组织党组织关心过他们没有?团建党建工作认认真真开展过没有?天天说政治挂帅,就是这么个挂帅法?没有系统的学习,全是碎片化的口号,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能学出真谛吗?思想阵地你不抓,自然有人替你抓。为什么无政府主义现在有那么多事实上的拥趸?就是因为**的教育实际上在后退,没有学到点子上,光喊口号有什么用。越是缺什么越是吼什么,比谁嗓门大呢!”

    薛秀琴都想捂住田蓝的嘴巴了。这人完蛋了,肯定是三江农场的气氛太压抑,直接把她给逼疯了。啥话她都敢讲。

    谢将军原本微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这会儿他也抬起了眼,看着后视镜里目光灼灼的女知青。

    他点点头,居然表示肯定:“有道理,学习还是不够,没有在生产实践中好好学,浮于表面,的确成问题。后面要好好注意这个不好的倾向,思想阵地不能放松。”

    薛秀琴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瞧见了车窗外人山人海的壮观场景。

    哇,好多人真的好多人,他们一个个扛着毛竹,抱着芦苇杆,手上还有麻绳,集聚在河滩上。

    有人推着车,车上装着满满的灰黑色的栽培基质。

    有人挑着筐,筐里堆成小山的是催芽露白的小麦。

    前面的竹竿和芦苇被迅速用麻绳拼接成浮床,后面的人迅速铺上栽培基质,然后已经冒出芽尖的麦种播撒在上面,有人再撒一层基质,然后用水壶喷了点水,就直接推送下河面。

    那浮床与浮床之间,是用麻绳连接的,上面还竖着稻草人,因为架了不大不小的风车,风一吹的时候,稻草人居然会自己转动。别说是天上飞的鸟,就是远远地,他们自己看上去,都隐约以为是个撑船的艄公。

    高卫东一边扛毛竹,一边大喊大叫:“动作都快点,3万亩,立冬之前必须得把3万亩麦子都种下去。”

    周围的农场职工居然也听他这个学生娃的指挥,开口应和:“放心喽,保准超额完成任务。”

    高卫东可不敢放松,语气严厉的很:“要是立冬前3万亩麦子种不好,你们就等着后面填金莲湖吧。挑土挑塌你们的皮!”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嚷嚷:“放心吧,就是冲着不挑土,也要把3万亩种好。”

    高卫东放下毛竹,冲着旁边路上的人喊:“快点啊,别耽误,这边种完了我们还得分散到各个公社生产队,指导如何改造冷浸田。谁都不许磨蹭。”

    大中小学生们高声呐喊:“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任务!”

    农场的职工就吆喝:“你们去吧,这边怎么弄,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家分头行动。”

    高卫东抓抓脑袋,到底不放心。

    还是亲临一线督促的团长骂了一句:“磨叽个啥,早点过去,入冬前把田改造好,争取明年大丰收。不然就把你们丢进湖里头去填湖。”

    知青们这才笑着招呼农场的中小学生:“走走走,都动作快点。别跑过去就是饭点,纯粹混饭。”

    学生们笑闹着往前奔。

    有人拿来了红旗,有人高高举着牌。现在田蓝看着排面上的领袖画像,已经麻木,甚至感受不到多荒谬了。

    总要有股精神在,总要有人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只要是踏踏实实地做事,那么打什么样的旗号又有多重要呢?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前进的队伍穿着绿色灰色的军装,举着高高飘扬的红旗,举着满面红光的领袖画像。

    那是他们追求的方向,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梦想。

    队伍渐渐远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将军面上也带着微微的笑。他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田蓝,笑着问了句:“就这么开心?”

    薛秀琴也觉得田蓝高兴过度了。他们在沙漠种活了树,都没见她如此激动。

    田蓝拼命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高兴,我特别高兴。虽然这和改造盐碱地、沙漠种树、戈壁滩种菜不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意义。但是再过十年十几年,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在离开三江农场前,还能看到这一切。

    谢将军笑了起来,面上显出了柔和的神色:“但愿吧,我报告都交上去了,要是做不出成绩来,那真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车上人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谢将军的步伐居然会迈得如此之快。他们本以为起码得三江农场大规模试种成功之后,领导才会跟上级打申请,提出停止围垦造田。

    哦,不过也是。按照既定计划,现在金莲湖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泻湖造田了。他们不仅不造田,反而动员人挖淤泥,将湖泊挖的更深,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田蓝认真道:“您一定不会后悔的。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件事,您一定会敬佩自己的果敢与坚决,因为您做了一件高瞻远瞩的事,造福了千秋万代。”

    谢将军哈哈大笑:“千秋万代不敢想,我只希望到时候庄稼能丰收,大家可以攒下粮食,永远不担心饿肚子。”

    汽车往前开。

    下山建造水上小麦实验田的唐薇一抬头,瞧见了车窗里一晃而过的脸。

    她的同伴“咿”了一声,惊讶道:“那不是田蓝吗?这是坐着高级车陪领导视察工作了?”

    呵,这待遇,当真是鸟枪换炮啊。听说之前将军下面生产队搞调查,也是田蓝陪同的呢。

    现在都流行年轻干部,十几二十岁的县委领导都有呢。她怕是要升官了吧。

    唐薇摇头,下意识地维护了田蓝一句:“别胡说八道,那天陪着一块去的人是高卫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升哪门的官啊?她去海南了,去海南育种,专门种水稻和玉米。”

    其他两人听到“育种”两个字,立刻三缄其口。妈呀,就是给她们个干部当当,她们也不想继续育种了。太辛苦了,比农民种田更辛苦的就是搞粮食育种。

    这人真是的,眼看着水面种稻和冷浸田改造都要出成果了,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居然又给自己找事。光是今年收的小麦和水稻还有玉米高粱,就够她忙乎的啦。

    唐薇看着汽车越开越远,表情有些复杂,神差鬼使的,她又加了一句:“她种的可不止粮食,她还带了很多豆子芝麻什么的过去做实验,她说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吃。”

    好大的口气哦,简直就是牛皮吹破天了。

    要真是有那一天,他们一顿就喝一壶油,好好把缺的油水都补够。

    不知道为什么,唐薇却觉得她不是在吹牛,这个又黑又瘦又矮又小的小妹妹终有一天会真的实现她的梦想。

    唐薇心中涌起一股激情,神差鬼使间,她喊出了声:“人家敢说这话,我们为什么不敢提?她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喝,我们就让全国人民天天吃白面馒头,不掺茅草根,也不掺麦麸,完完整整踏踏实实的白面馒头!”

    她的伙伴愣住了,旋即兴高采烈的跟着喊:“对,我们要让全国老百姓顿顿吃白面,再也不用饿肚子!”

    哈,到时候天天吃大米白面,天天吃烧饼油条,天天有大肉包子,再也不愁吃喝,永远肚子饱饱。

    吉普车在路上颠簸,一路将田蓝送去了火车站。

    现在可没有17岁的姑娘不能单独出门的说法。哪个知青不是拎着包袱就自己横穿半个中国。

    田蓝提着行李,临走前还叮嘱薛秀琴:“我给你的种子回去以后就好好种下,一定要仔细观察所有的性状,如果有特优的作物产生,千万得留种,后面还得做杂交试验。”

    薛秀琴拼命点头,虽然她不明白田蓝为什么笃定这些西红柿,黄瓜,青椒种子能够种出特优产品。不过既然是自己的伙伴交代的,她就没理由不好好做。

    田蓝伸手握着她的胳膊,眼神热切:“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忙,有许多事要做。但是,除了你们,我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帮我的忙,所以,拜托了。”

    说着,她朝薛秀琴深深地鞠了个躬。

    吓得薛秀琴赶紧往后躲。这人真的好可怕。

    现在她都要接受高卫东的说法了,田蓝的确有些疯,而且现在比在宁甘农场的时候更疯。就是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越来越疯。

    那就有点可怕了。

    好在田蓝放过了心惊肉跳的小姑娘,转而将目光落在陈立恒身上。

    “我也不知道你在三江农场具体有什么任务。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改造冷浸田水面种植看似简单,但大道至简,真正做好这些工作并不容易。它们很重要,意义非凡,希望你加以重视。还有一点我忘了跟他们说了,种植的湖泊可以大规模养鱼,不用担心饵料过多,造成水体富营养化。这些营养对于水稻小麦还有蔬菜来说,就是现成的养料。”

    陈立恒点头,当场保证:“我会注意的。”

    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妈说祝老师也下放去清江农场了,他的腿现在经过了针灸治疗,可以自己走路了,就是走的时间不能太长。”

    田蓝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大喜过望:“真的呀?”

    她以为那位倒霉的初中班主任再也好不了了。他没做错过任何事,他不过是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方设法保护那些被权贵子弟欺负的学生而已。

    这样的人,不应该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陈立恒点头:“祝老师人缘不错。现在国家不是发通知要复课闹革命吗?清江农场中学眼下缺老师,他去中学上课了。”

    田蓝捂着胸口,连连点头:“那很好,祝老师的教学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的腿已经在好转,但是以他的身体情况,从事繁重的农业劳动,估计会吃不消。还是继续教书吧,虽然正常的教学秩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但只要有人愿意学习,老师就永远有用武之处。

    这是她出发上火车前,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这个年代的汽车比火车快,因为人货混装,晚点,速度慢是常态。田蓝也是上了去海南的火车之后才意识到海南距离中部平原究竟有多远。

    她从宁甘农场到三江平原,不过花了三天三夜。结果从三江出发,抵达海南的繁殖基地,却用了她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因为现在的海南只有从昌江到三亚一条火车线。下了火车之后,交通工具是什么?牛车。

    你没看错,就是两个轮子的牛车。

    赶车的大爷地方口音极重,从头到尾田蓝都没听明白人家说什么。

    还是大爷受不了,赶了一半路,开口招呼路上戴着草帽往前走的人。

    那人回过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又有什么事啊?不要耽误我们种橡胶树。”

    田蓝听着熟悉的口音,感觉这人有点面熟。

    等到对方脱下草帽,拿在手里扇风的时候,田蓝直接喊了起来:“赵丹萍!”

    还能有谁呀,这不就是她的初中下铺妹子赵丹萍嘛。

    “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街道工厂上班吗?”

    赵丹萍也认出了田蓝,闻声就叹气:“别提了,我就是个临时工,一精简城市人口,头一个想到精简我。”

    田蓝还是惊讶:“那你怎么跑到海南来了?这山高水远的。”

    一般下放都是就近原则,出省的都是少部分。

    赵丹萍苦笑道:“我不是想当不穿军装的解放军吗?陆双双跟庞诗云这两个家伙,牛皮吹得震天响,把军垦农场夸的跟朵花一样。我一听就心动了,还写了血书申请过来。结果呢?就是这样。”

    田蓝哈哈大笑:“广告与实际总是存在差距的。你要相信经过努力,你终将会过上广告上的生活。宁甘农场原先也没什么,西大滩更是戈壁滩。现在能出成绩,都是大家奋斗的结果。”

    赵丹萍却满脸绝望:“我是不是受够了,我再也不要种橡胶树了。天天种树,我都快疯了。”

    田蓝笑道:“那是你没在沙漠里种过树。否则的话,你肯定认为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天堂。”

    赵丹萍可不敢苟同她的胡言乱语,她只抓着老同学的手,好奇不已:“你不是在宁甘农场吗?你现在可是标兵,大义灭亲,坚决与反动派划清界限的标兵。怎么还把你也发配到海南来了?”

    田蓝摇头:“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这边天气炎热,适合搞育种工作,我是过来育种的。”

    赵丹萍顿时眼睛一亮,热切地问田蓝:“你们育种是搞实验吗?那还缺不缺人手啊?”

    田蓝心念一动,立刻点头:“缺,我们什么都缺。刚开始,连整套的班子都没建立起来。”

    赵丹萍这才放下心来,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那你看我怎么样?好歹我也是个初中毕业生,算是文化知青了。”

    田蓝看着对方晒得黝黑的脸,在瞧瞧她磨出了茧子的手,满意地点点头,当场拍板:“很好,你就是我们育种工作最需要的人才。你问问你的同伴们吧,有一个算一个,谁对育种工作感兴趣,都可以加入进来。这种事情要趁早啊,早点开口,我早点跟你们农场的领导要人。不然等到后面,人员满了,你们再想加塞,我就没那能力了。”

    赵丹萍相当讲义气,立刻回头冲着知青们喊:“你们谁想搞实验,专门培育种子呀。”

    哇!一堆人哗哗地跑了过来。搞实验啊,那肯定要比顶着大太阳种橡胶树来的强。

    大家纷纷举手:“我去我去,我们一不怕吃苦,二不怕牺牲,坚决完成任务。”

    田蓝笑眯眯地点头,很好,这加在一起有100来号人了。刚好可以负责蔬菜瓜果粮食油料作物这些种子。

    她双手一拍,张开双臂,笑容比海南11月天的阳光还灿烂:“欢迎大家,欢迎大家加入育种人的行列。欢迎大家加入这项伟大的事业。”

    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天涯海角的夕阳不是跟朝霞一样灿烂吗?都是美好的人生啊。

    晚上田蓝睡在窝棚里,这是一种用茅草和毛竹搭建起来的人字形草棚。没有床,所有人都摘了硕大的棕榈叶铺在地上,就是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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