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交流非常小声, 双面人站在稍远的地方，但杰森并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他眼中闪过一抹讶然的神色，却又很快遮掩下去, 甚至瞪了叶良一眼, 粗声粗气地喊道：“你们是来修车，还是要点机油？”
机油是道上的行话，意思是“货物”，而货物的种类很多，不同地方的代称也不同。比如说一号机油指的是毒品，三号机油是武器, 五号机油是证件, 九号机油是情报, 十三号机油是要沾血的案子。
叶良眨了眨眼睛, 有些茫然地看着杰森，显然他并不懂的道上的话。一旁的双面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走上前几步, 让叶良让开, 略带阴冷凶狠的眼眸上下打量了杰森一番，这才嘲讽般开口：“你这里真的卖机油, 现在红头罩的地盘里，还有能做生意的？”
“哈。”杰森毫不畏惧地嗤笑一声，用沾着机油的手将浸满汗水的头发拨开。
他自己的头发半黑半红, 身材高大, 眼神狠戾凶悍，气质流里流气, 还真的像个混街面的, 一口哥谭黑话更是顺溜得不行。
这也极大打消了双面人的疑虑, 他还未开口，便听见这年轻的修车青年讽刺道：“你还真相信红头罩的那套鬼话？大家都是哥谭土生土长的，这座城市是什么样子，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吗？只要哥谭还在一天，我们还活着一天，生意就总要做下去。”
“至于红头罩什么时候会滚蛋，那得看上面的老爷们是什么意思咯。”杰森摊开手，表情戏谑而不当回事，好像真的不把什么红头罩放在眼里。
叶良：同志好演技！
双面人把玩着手里的硬币，沉吟片刻：“九号机油。”
杰森的眼神锐利警惕了几分，做了个手势，让双面人和叶良都进店里来。茶水是不可能提供的，一方面道上没这个习惯，另一方面双面人也不会信任到去喝陌生人的东西。
大家都是道上的，白道□□，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生存和做生意嘛，不寒碜！
“你们想知道什么？”过分年轻的修车人问道。
双面人没有试图询问敏感信息，只是问了问自从红头罩赶走黑帮，接手东区之后的情况。杰森没有任何隐瞒，明面上的事情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双面人就算去别的地方打探，也都是这些情报而已。
说了，但又没全说，简单来说，是正确的废话。
哈维·丹特低头抛掷着手里的硬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恶魔毁容般的脸慢慢笑起来，阴郁冷酷地说道：“就你这些情报，和街面上随便找个小孩问，有什么不同？你们东区现在就这么做生意的？”
不说和企鹅人的情报质量相比，好歹也得有点新鲜隐秘的东西。
杰森咧开嘴笑笑，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糊弄不住哈维·丹特，双面人也是道上的老人，阿卡姆的常客了，疯归疯，但智商极高，并不好骗。
但正因为他不好骗，杰森才不能一上来就放钩子，如果太过顺利就问出情报，双面人半个字都不会信。但如果是再三逼问，像挤牙膏一样得到的线索，他才会半信半疑。
杰森伸出了手，比出一个手势，叶良继续茫然地看着两人，却听双面人冷笑一声：“你年纪不大，胃口不小。”
“多谢夸奖。”
双面人阴沉沉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说起来哥谭□□向来嚣张，用现金都觉得麻烦，干脆在卡上转账，偏偏银行还护着这群不法分子，以各种面目拒绝警方调查。
不过也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各方人马，那屁股肯定是坐在一条凳子上嘛。
杰森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凑近双面人，小声道：“昨晚阿卡姆又一次越狱，不过被蝙蝠又挡回去了，但听说这次越狱就是冲着红头罩来的，小丑可能暗中和上头老爷们达成了某个计划。”
双面人眯了眯眼睛，怪不得小丑是那副样子，他说怎么看着就怪。
不过，小丑竟然会和当局合作？说起来，小丑自然不是什么正常的好玩意儿，但他信奉混乱是上升的阶梯，他通过混乱来谋得控制权和娱乐，而上流社会最厌恶的也是混乱。所以。某种程度上，小丑一直和“老爷们”处不来。
“老爷们”鄙夷小丑上不得台面，小丑则蔑视对方所制定的荒谬规则。
这次双方竟然能合作对付红头罩？双面人讶然，这个红头罩是什么来路？他是否有必要再为了东区的一些利益，卷入这摊子浑水中？
双面人用仅存的理智思考了片刻，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还有，听说红头罩有一个智能机甲人，你们在东区见过那玩意儿吗？”
“没有，估计红头罩藏起来了。”杰森摇摇头，“要是他早拿出这个东西，恐怕一早就被人盯上了，还不得直接上新闻第一条？反正也没人拍到，口说无凭，但哥谭这儿的人说话，从来是只能信三分。”
他这话一方面是拿来搪塞双面人，另一方面，也是说给叶良听。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认出他，找出他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跟着双面人。但杰森不可能贸然相信他，也希望对方不要冒进和轻信任何人。
哥谭，是罪恶之都，也是谎言之城。就算是北欧神话中的诡计之神洛基来了，估计都会被哥谭人欺骗而甘拜下风。
双方情报交易达成，杰森立刻变了脸色，将两人赶出店里，双面人没觉得奇怪，但认为理所应当，没有起疑，并且不知什么原因，立刻带着叶良离开东区，头也不回。
双面人怂了吗？
怎么可能！阿卡姆出来疯子怎么会怂？只是哈维·丹特厌恶成为他人投石问路的棋子罢了。
之前，他不知道小丑和上流人士的暗中计划，只当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惯例越狱，但一旦知晓之后，所有的情况都清晰明了起来。
红头罩和东区的水深着呢，白道、□□、哥谭、全美、超反、超英……不止一双眼睛的视线落在这里，但这里却一片祥和，没有半点被入侵和攻击的迹象。
为什么？就是因为眼睛太多了，而红头罩尚未掀开自己的底牌，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下水的人，都等着其他人替他们试水温。
妈的，双面人心中骂骂咧咧，他情报有误，竟然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成了试探红头罩的傻子！一想到这里，他的怒火就不断往上冒，疯病又显露了出来。
疯子发疯，尤其是阿卡姆的疯子发病，总是要见血的。
双面人在路上就忍不住了，他让小弟停车，面容癫狂，眼神阴毒地盯着一群喝得烂醉又大声喧哗的小年轻们，他手上的硬币在空中抛出了一道弧线。
正面……他扬起嘴角，冷酷地笑起来。
这是硬币决定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如此，是自然的随机选择，生死也在这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里。
双面人打开车窗，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对准了那群毫无知觉、尚在发酒疯的年轻人们。驾驶座上的小弟习以为常，副驾驶座上的叶良冷然地看着后视镜的景象，眼神锐利宛若刀锋，面容却沉静如水。
双面人连第一枚子弹都没有打出去。
浓郁的血雾裹住了那把枪，也裹住了双面人的手，叶良毫不客气地击倒了开车小弟和哈维·丹特，接着把驾驶员扔到一边，自己开着车又回到了东区。
当然，他不会这么冒冒失失过去，白天那会儿，他倒也听明白了杰森的暗示。如今东区处在风口浪尖，他绝不会让杰森为难，所以他用血雾遮掩了汽车，不让任何人能看见。
将车子停到一个狭小的街道里，徒手掰下了车牌扔后座，叶良一手提着一个人，循着杰森身上的血雾气息，就快乐地找了过去。
罗伊正在和杰森汇报，绿箭夫妇这两日就将抵达哥谭东区考察的事情，突然听到窗子“扣扣”响了两下，等等，他们不是在三楼吗？
罗伊迅速做出反应，在短短几秒内，就拿出了三种不同规格的冷热武器，对准了声源。而杰森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就露出了极为复杂又有些小暴躁的神色。
这个无头怪还没完没了了！
叶良像壁虎一样趴在墙壁上，只探出了半个脑袋，手上提着的两个人也没露出来。看到杰森看过来，不由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又用额头“扣扣”小心地敲了两下窗。
没办法，也不敢用力，生怕把头再敲掉，唯恐会吓到即将顺利会师的同志们。
杰森无奈，只得走过去打开窗户，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无头怪提着个双面人。
杰森：……就挺突然的。
“你就是红头罩，对吧。”叶良赶蛇上棍地爬进了房间里，罗伊的脸已经麻木了，举着武器不知道是动手呢，还是放下。
你到底什么人啊，爬人窗子怎么如此熟练？
“你到底是谁？”杰森询问道。
“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叶良扬起嘴角，“你是不是看过卡罗尔·瓦纳弗的计划书和设计图？这不是巧了吗？我也看过，而且我毫无保留且坚定地支持卡罗尔！”
罗伊发誓，他看到好朋友杰森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但却有强行压制住，让自己保持理智和警惕。
没办法，卡罗尔的计划不是谁都能消受，哪怕是同一个阵营的伙伴，比如罗伊，其实也不太理解和支持这种思想，只是想跟着杰森一起而已。
能找到一个理解并且毫不保留支持卡罗尔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但是，要忍住！万一无头怪是敌人派来骗自己的呢？
早就变成沉稳革命者的红头罩，此刻却露出几分年轻人的傲气和任性，更加贴近他真实的年纪，他就卡罗尔的理论，向机枪扫射一样问了几十个问题。
而叶良比他更离谱，小嘴叭叭叭地说着，好像这些想法全都印刻在脑子里，没有半点犹豫和思考。
这绝不是敌人派来的卧底！没有对卡罗尔思想的深刻了解和支持，是绝对回答不出他最后几个刁钻极了的问题的！这特么是同志啊！
只要你也信卡罗尔计划，那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罗伊看着这两人和认亲似的，就踢了地上的双面人一脚，挑眉道：“你们先等等，这个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
杰森暴躁地看了地上的玩意儿一眼，凶悍的眼神中仿佛写着“搞死他拉倒”。
而叶良则握着同志的手，认真说道：“虽然以他的罪行，哪怕说是精神病，但枪毙个二十次绝对没问题。”
他不认为因为精神病，就可以对小丑和双面人网开一面。讲道理，精神病是他们这种疯法吗？真正的精神病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每天都活在极度痛苦中，生活都无法自理。
双面人这种思维缜密，逻辑严谨，甚至还能成立组织，手下一帮小弟，懂得用合法手段让自己出狱，指向性明确地杀人报复，他也配免刑？？？
这是什么薛定谔的精神病吗？判刑的时候就是精神病，计划阴谋时就赛过九头蛇？
九头蛇：？你礼貌吗？
“但是，健全有效的法制也是新世界的重要一环。或者说，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如果你私下里处决他，固然解气又方便，但受害者家属就无法看到他被审判。”
杰森眯着眼看向他。
叶良认真道：“我们要调查清楚双面人的罪行，公之于众，通知受害者亲属，号召人民公平公正地审判他，最后再毙了他。”
罗伊：不是，你饶了一大圈，不还是杀了他。
而杰森却仿佛放松下来，他像个年轻的孩子般笑起来，眼神中只有朝气蓬勃的笑意。
他说：“好。”
尽管那意味着撕开表面的平和，尽管这样高调的处理等于是向旧世界宣战，但杰森心中却仿佛燃烧般热起来。
小丑和上层达成计划，双面人被利用来试探东区，机甲猎人被蝙蝠侠夺走……他们终究是避无可避，再保持低调也没了用。
高调也要，低调也罢，他们的敌人绝不会放任东区长大。
那么，回应这血盆大口的野兽獠牙的，将是他们新生之王的愤怒巨吼。
“别担心，”叶良没有松开口头罩的手，“我在这里。”
“我将毫无保留地、坚定地支持你。”
“哪怕被碾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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