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你是个很好的人。”青玄可不是表面赞许，要知道那三张饼可是胡永儿一家的口粮，相当于救命的东西，可她却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难道不比郑定光将大把的金钱用来给业莲庵铸造金佛，要善良得多吗？
只不过世人，只会念及郑定光的好，说他义舍善财，是个远近驰名的大善人，却没谁会在乎胡永儿那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了。
胡永儿不指望会得到什么回报，也没打算要人说她多好，这才越发的难能可贵。
“好人不好人的，也难说了……”胡永儿叹了口气，“那婆婆也不知道几天没吃东西了，好像饿鬼投胎，那饼子一放到嘴边，眨眼吞了下去，也不见她张嘴，更不见她嚼。她吃完了一个，又向我要另一个，说她还有个小孙子，父母双亡，全都是她养活的，叫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小孙子要是死了，那她这老婆子孤苦无依，也不想活了。
我有心不给，但是见她实在可怜，心想：大家都是穷苦人，她年岁又那么大，还要照顾孙子。至少我还父母双全，我饭量也小，就算少吃一个，应该也饿不死。所以就把第二个饼子，也给了她。
她把那张绿豆饼揣在怀里，再向我要第三张，只说是肚子实在太饿，今天虽然吃了饼，明日又没着落。
我有些生气，觉得她贪得无厌，便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了。
我对她说：我家里还有爹和娘，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得留着这个饼回去孝敬父母，既然你小孙子已经有吃了的，就不要再争这最后一张饼了吧。
两个饼子给你，我自己没有吃的了，但是我宁可自己饿死，也不能叫爹娘饿死，还望婆婆体谅。”
“你真是孝顺啊。”青玄赞许道。
什么卧冰求鲤、扇枕温衾、埋儿奉母、割肉疗亲之类的故事，青玄没少听，但是那些几近病态的荒唐故事，青玄说什么也不相信。
只不过古代愚忠愚孝者大有人在，即便像胡永儿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不能免俗。因此青玄这话里多少有点讽刺的意味。
胡永儿可听不出来，她不置可否，接着说道：“那老婆婆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强求，便转身走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回到家里，我将那仅有的一个饼子给了我爹、娘。我爹为人刻薄，吃完了半张饼子，就问我：怎么走了一大天，才要了这么点东西。
我就说：天寒地冻，街上行人寥寥。能要到这点东西，自己不敢独吞，回来侍奉双亲。
我爹却不满意，说：你不敢独吞？为何这张饼偏偏咬了一口。怕不是自己在路上吃饱了吧？
也不等我解释，他就将我毒打了一顿，怪我在外面偷吃了。
我无奈之下，只好说把老婆婆的事情说了。
没想到我爹还是不相信，还说我：偷吃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谎骗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自己救命的口粮，怎么可能施舍给别人。
我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不信，还把我赶出家门，要我再讨点吃的回来，否则就在外面冻死、饿死，他也不会给我收尸。
我娘求情，他反而把我娘给骂了一顿。
我娘是没主意的人，全都听我爹的，就只知道哭。
我爹推推搡搡，扔到街上，又告诉我说：如果没有东西拿回来，隔天还要把我卖给城里的大户，去当童养媳……”
“岂有此理！”青玄义愤填膺，“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胡永儿却只淡淡一笑，“那有什么办法？是他生我养我，我的命都是父母给的，就算还给他，也是应该。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你真是太蠢了……”
“我只是没有主意罢了，毕竟我只是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不知道没有家之后，又能去哪里，听我娘说：被卖了的丫头，每天要辛苦干活，也一样少不了打骂，更惨的是，有些人被卖去外地的烟花柳巷，路上就被折磨死啦。
也是年景不好，去年蝗虫肆虐，大水泛滥，黄河以北，颗粒无收。很多穷人都活不起了，反倒是东京汴梁城里的人贩子生意却好得出奇，也不知多少人把自己的儿女卖身为奴，也只为换来一餐温饱，我一个普普通通穷人家的姑娘，又有什么例外的呢？”
青玄沉默不语，心情沉重：我远在昆仑山，不知大宋国朝已经沦落至此。那东京汴梁，乃是天子脚下，连京城的百姓都这般凄惨，就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当今天子只顾着联金灭辽，征战杀伐，无端端跑到昆仑山来找我这个二百五，寻仙问卜，眼前百姓的疾苦他却置之不理，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也难怪北宋江山不久便要拱手让人了。
胡永儿见青玄神情悲愤，反而微微一笑，“想不到，你这小骗子还挺心疼我的……你也不必替我难过，因为从那天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也许是否极泰来，也许是命该如此。
大晚上的，我被赶出家门，一路走，一路哭，我也不知该去哪里，眼泪流出来，不久又冻成了冰，寒风吹在脸上，真和小刀割的一样疼。
记得那晚，飞雪茫茫，雾霭低垂，两丈之内，都看不清人脸。
恍惚中，却见雪中有个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刚好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心里害怕，想转身回家，又怕爹爹责打，就在一筹莫展之时，那黑影却对我招了招手。
我斗胆凑近一看，却是白天那个讨饭的婆婆。
明明在白天的时候，我看她年老体衰，穿的也是破破烂烂，可到了晚上再一看，她却是一身貂绒大袄，穿金戴银，显得那么的雍容华贵。看年岁，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哪里是什么老婆婆？分明是一个贵妇人。要不是她手里拿着那张被我咬过一口的绿豆饼，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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