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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还有没有脸皮
    第一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大同帝国此番大举伐宋,正乾皇帝在《讨宋檄文》中就指明了要教训不懂得敬畏强者的大宋朝廷和一再祸害天下的道君赵佶。

    因畏惧同军兵威,道君不负责任地把江山甩给了儿子,然后自己一路南逃。

    跑了罪魁祸首,正乾皇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其人愿意退兵,最终开出的代价也必然超过大宋朝廷能够承受的极限。

    由此,主和的白时中、李邦彦与主战的李纲、吴敏等重臣才能一面争论对同外交政策主导权,一面又能在一些国事上达成一致意见。

    他们的目标都是挽救大宋即将灭亡的命运,从而保住自己背后阶层共同的利益,不同的只是各自策略。

    坚守城池是为了逼迫同军知难而退,主动乞和也是为了请同军退兵,可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想乞和都找不到谈判的对象。

    因为打得数万宋军不敢出城的同军骑兵并不是其主力,而只是前锋而已。

    大宋君臣其实都明白这个叫岳飞的前锋小将并没有决定两国战与和大事的权力,却不得不与其人和谈。

    同军骑兵神出鬼没,打得临安守军不敢出城。

    守城最怕的就是内外消息隔绝,不仅城内人心不稳,即将分批赶到的各地勤王兵马搞不好也会被同军逐个击破。

    这种情况下与同军前锋谈判以行缓兵之计,也算是应时之策,至少表明了大宋并没有对抗大同天兵的意思,有承认自身错误的和谈诚意。

    能不能麻痹同军将领暂且不论,至少能留下退路。

    能花钱买通同军退兵,谁愿意硬着头皮打根本就打不赢的仗啊。

    道理所有人都懂,但卖国的名声太难听,在出多少钱才能让同军退兵的问题上,众宰执都拿不出靠谱的意见,只能是皇帝自己定调子。

    赵桓也清楚同军的主力都还没有到来,与其前锋绝不可能达成真正的退兵条件,自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若及割地,则多与岁币增三五百万不妨。”

    皇帝如此“壕气”,众宰执皆保持沉默,只有肩负抗同之责的亲征行营使李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贼性贪婪无厌,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一切与之,彼定益肆觊觎,忧未已也。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之。”

    很明显,李纲并不是一根筋的犟臣。

    其人不反对议和,也同意花钱买同军退兵,他反对的只是“朝廷震惧,一切与之”,担心大宋对大同予取予求,只能使其“益肆觊觎”。

    不过,李纲这番话终是说的没有底气。

    徐泽公开造反后就屡次打败朝廷的大军,逼得大宋反复签订城下之盟。

    大宋王朝虽然没有向大同帝国称兄献岁币,可事实上却是不断向徐逆割地赔款,“益肆觊觎”的局面实际已经形成,此时再说这些话为时已晚。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军队上,徐泽造反后,大宋禁军对同军从未一胜。

    而且越打越不敢打,梁方平、何灌二人手握大军却望风而逃就不说了,李纲这等国之干城亲自组织城防,还能让守军站在城墙上自己踩死自己上百人。

    军队表现如此窝囊,任谁都没法有底气。

    南阳府相比开封府,地势确实险要了很多,可就城池防御性而言,仓促扩建的临安又远不及持续经营了两百余年的都城东京。

    如此险要的地势都无法阻止同军攻入南阳腹地,临安又拿什么阻挡同军的猛攻?

    形势比人强,强要面子的结果就是面子里子都会失掉,还不如果断伏低做小买平安,众宰执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均没有反驳天子的意见。

    而且,这种形势下的谈判哪有一两次就成功的?

    同军会不会退兵最终还是得看正乾皇帝的脸色,以其人的贪婪,绝不可能轻易打发。

    若是真能只花三五百万岁币不割地就让大同退兵,反倒是要烧高香了。

    第二个问题相对简单点。

    打前站的郑望之哪怕被皇帝正式任命为工部侍郎,也只是从四品。

    以此等级别的官员求见同军前锋小将自是足够了,但要想表达大宋朝廷和谈的诚意则远远不够。

    须知道正乾皇帝的架子极大,同宋两国数次爆发危机,大宋派去的使者都必须是实权真宰相和血缘足够近的亲王才行,不然就直接给你赶回去。

    正乾皇帝现在还没有出现,皇后和皇长子也成了同军的俘虏,暂时可以不急着派真宰相和亲王一同前往同营劳军。

    但大宋派去正式谈判的官员级别若是太低,肯定会被视为“不懂得敬畏强者”,搞不好就会被直接轰回来。

    由此,涉及到具体的出使人选高不成低不就,赵桓就不好确定了。

    国难当头,地位最高的太宰白时中外无退敌之功,内无安定朝堂之能,已经吃了不少弹劾。

    皇帝对言臣们的上奏尽皆留中,明面上是维护太宰颜面,实际却是逼迫其人让位。

    白时中也清楚自己应付不了当前如此复杂的局面,无意再趟这滩浑水,已经两次上书请求去位,此时更是装起了木头人。

    次相李邦彦为人最是油滑,各方关系都处理得不错,早年还和徐泽有些许交情,是迎驾正乾皇帝的不二人选,此时还不适合派出。

    中书侍郎吴敏、门下侍郎赵野,一个附和李纲极力主张抗同,一个一门心思乞和,政治倾向太明显,也不适合做这等事。

    就在皇帝犹豫难决时,尚书右丞同知枢密院李纲又主动站了出来为天子分忧。

    “贼气方锐,我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郑望之柔懦而误国事,请官家许臣使同。”

    赵桓却当即摇头,以“卿方治兵,不可”为由给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

    朝中这么多臣子就李纲最激进,派他去犒劳同军,绝对会把事情搞砸。

    拒绝了李纲的主动请缨,赵桓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极尽忠心整日陪伴自己左右的臣子——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赵桓当即唤来梁师成,命其人为奉使大同军前计议使,郑望之为副,遣二人前往张村镇军寨犒劳同军,开出银三五百万两的条件,以试探同军是否愿意退军。

    为了表达和谈的诚意,赵桓还命梁师成随队押解黄金一万两,以及酒果、锦帛等物赏赐同将岳飞等人。

    梁师成是道君手下最得信用的宦官之一,其人得宠时,就连宰相都要巴结他,乃是可以与“公相”蔡京、“媪相”童贯齐名的人物,号称“隐相”,可谓煊赫一时。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道君被正乾皇帝威吓而仓促南逃,抛弃的不仅有其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江山,还有忠心为其办事的臣子。

    新君即位后,梁师成便被迅速边缘化,权势尽失不算,还让别有用心的太学生陈东给其扣上了“六贼”的大帽子。

    其人这段时间极为低调,日夜陪伴皇帝身边,就是怕自己一旦远离了天子身边便会奸人进谗言陷害。

    尤其是同为“六贼”的李彦、王安中(王安中流放永中途中遭暴徒袭击,被活活打死)二人相继身亡,更是让梁师成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突然莫名其妙接到出使同军的诏令,其人顿时懵了。

    但圣意已决,梁师成不敢当面抗旨,只能慢慢磨时间,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成命。

    其实,时间还是有的。

    等皇帝和宰执们开完会,定下了诸般事宜,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计划随队押到同营的一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张村镇距临安城近三十里,如今兵荒马乱,走这么远的夜路送这么多黄金非常不安全。

    为此,副使郑望之特意请求选派二十名健卒随队护卫并押送黄金。

    梁师成犹不放心,担心这点人马太少,更担心自己离了天子左右会遭小人暗算,请求皇帝多给人并宽限时间,等天明后再出发。

    只要天子同意其人留下,今晚就有机会说服皇帝换人。

    赵桓却担心拖的时间长了,会让同军前锋小将疑心大宋没有诚意,只是将护送士卒增加到了五十人,却不肯等天明后再出发。

    梁师成一再说明夜间不安全,皇帝被其缠得烦了,索性命人将梁太尉轰出了宫门。

    宋军官兵惧同极甚,即便有重金赏赐,一时想挑出五十个胆壮的汉子也不容易。

    趁着郑望之挑选人员,准备物资的时间,梁师成赖在宫门外,厚着脸皮托了数位熟识的内侍和班直向皇帝传话,称自己有要事汇报。

    可惜,几个人连梁太尉贴身的蜀锦香囊都收了,却皆是只收好处不办事,进宫随便转了小半圈就出来随意糊弄其人。

    绝望的梁师成只能摸黑出了临安城,然后一再催促随从人员不停赶路,以期望早点赶到张村镇尽快完成任务赶紧回宫。

    结果,仓促赶路的宋使途中遭遇了同军伏路斥候。

    其实,虽然康达突发奇想,认为宋军会劫营,但有赵宋皇后和皇长子两个贵人在手,岳飞并不相信宋军有胆量冒如此奇险。

    退一步讲,以其部的战力,就算受到了几百宋军的夜袭也不怕。

    不过,赵宋皇帝行事向来疯疯癫癫,不能以常理推之。

    岳飞最终还是在张村镇周边布置了四个伏路小队,严令他们紧盯宋军动向。

    宋使队伍连夜赶路自是打着灯笼火把的,走的也是大道。

    但在梁师成的不断催促下,众人一路大呼小叫直奔张村镇方向而去,且队形凌乱,人人携带短兵,非常符合宋军劫营人马的特征。

    同军伏路斥候小队仅有十个人,不敢大意,当即放箭。

    ……

    这场意外导致四人当场中箭,更多的伤亡出现在突然遇袭后的相互推搡和砍杀。

    幸好同军斥候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喊出了“蹲下,不得乱动”的口号稳住了混乱的宋人,这才避免了惨剧进一步扩大。

    经清点,宋使队伍有三人当场死亡,另有十六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被押往张村镇的途中,又有四人伤重而亡。

    其中,就包括大宋奉使大同军前计议副使郑望之。

    一路都在催促随从赶路的正使梁师成却是运气极好,既没有被同军的箭射到,也没有遭到随行宋兵捅黑枪。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其人宁愿死在这场意外事故中。

    这么重要的任务办砸了,天子肯定会雷霆震怒,本就失魂落魄的梁太尉经此一吓,居然吓傻了。

    并非字面意义的“傻”,是真傻了。

    其人双眼呆滞魂不守舍,嘴中还兀自念叨不停“臣一心为官家办事”“我要见官家”之类的话语。

    岳飞无法与这个傻掉的大宋奉使大同军前计议使正常交流,也就无法确定宋廷派这些人半夜来张村镇做什么。

    宋使随从倒是还有不少人能够正常交流,只是这些人尽皆是郑望之临行前才在军中临时抓来的健卒。

    军汉们只知道自己要护送梁太尉和郑侍郎来张村镇见同军的大官,至于自己要担负什么任务,随车押解的又有哪些物资等,尽皆一问三不知。

    一直等到天明时分,吓呆傻了的梁师成仍没有彻底回神。

    其实,从梁师成断断续续的话语和郑望之的尸体,以及马车中的黄金等物,岳飞和康达大概能猜出赵宋朝廷连夜派出使团,就是要来犒劳同军的。

    不过,站在岳、康二人的立场上,事情闹成了现在这样反而是好事。

    如此一来,既达成了迷惑宋军拖延时间等待主力赶到的目的,也避免了二人承担私自议和的政治风险。

    确定审不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后,岳飞便命耶律九斤带一队骑兵押送梁师成等人返回临安城。

    郑望之等人的尸体也一并送了回去,连同赵桓准备劳军的酒果、锦帛、黄金等物资,尽皆封存还给赵宋。

    同军不要钱财,只要讨说法——

    堂堂大宋朝廷,居然在摆出和谈的姿态后,又派兵马夜袭同军,还有没有脸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