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士强一直等到气氛几乎凝结，才开口：“一句话说到底，我们干的是传统产业，不像有些搞石油搞汽车的，我们利润不足以支撑这样的玩法。用吴锋的话来说，国将不国是迟早的事，也迟早要出大问题，我这样说你别生气，事实上我同意他的观点。”

    从农机厂离开后，他一直在考虑要编排出一个什么样的完美理由，来解释自己的不战而退。

    他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完美的理由，因为完美的理由根本不存在，还因为想糊弄何老五并不是容易。

    所以他想了半天，只有结合内心的真心话，还有吴锋说过的话才可能掩盖过去。

    虽然理由有点勉强，感情用事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但谁没有脆弱的时候？

    重要的是他必须找一个答案出来，这是他能找到的答案里最靠谱的。

    留点漏洞也未尝不是好事，对于何老五这样的人来说，完美才是问题，有小漏洞才更真实。

    何老五一口一口的抽着烟，只是不说话。

    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没有找到曾士强话语中的漏洞，曾士强和何国女结婚十几年了，他们的孩子曾志都上小学四年级了，这十几年他几乎是看着曾士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还是想不通曾士强有什么理由背叛。

    曾士强又看了一眼窗外，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还要不要往下说？”

    何老五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吧

    。”

    曾士强的神情变得平静和淡定了很多，仿佛他已大彻大悟：“吴锋说的对，我赢不了他。他说云城是个讲血统的地方，像我这样的外人始终融入不了这里，我不是说你对我不好，而是说整个环境，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吴锋说云峰是蛮荒之地，需要从底层变革动大手术，需要像建国初期的打土豪分田地，来个彻底的自我剖析和否定，才能有可能涅槃重生。如果做不到这一切，我们永远是背着负担上路，就像背着龟壳的乌龟，而吴锋的未来投资就像一只轻盈的兔子，我们怎么也不可能跑过他。昨天的现场验证了这一点，他可以轻轻松松的把价格喊上去上，而我们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下决心敢拍板。”

    何老五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也可以往上喊。”

    吴锋怎么分化云峰的攻击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复盘了一下现场情况，能理解曾士强的犹豫。

    往上喊是容易的，但真掏钱是困难的，最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吴锋会什么时候停手。

    曾士强苦笑了一下：“话是这么说。我知道我要犯错了你不会怪我，但其他人呢？我累了，我太累了。”

    他话没挑明，把问题的关键引向了何氏家族。

    这是事实，他当云峰总经理的日子，决策正确是群体智慧，决策错误是曾士强一个人，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他说累也是事实

    ，尽管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之前都能顶住，现在为什么顶不住了。

    何老五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别墅大厅里踱来踱去：“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曾士强的撂挑子是是始料未及的，也让他相当的被动。

    凭良心说，何氏家族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像曾士强这么能干的人，连一个稍微能接近的都没有。

    曾士强有知识有文化，长的也一表人材。写的材料和其他没读过书的手下写的东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就连公司搞个晚会什么的，曾士强都能组织的很好，就是随便上台唱首歌都是原唱级别，深得部分云峰实业的员工的喜爱。

    云峰实业在曾士强的带领下，也确实有了正规企业的样子，再不是以前连考勤都不全的杂牌军。

    基本没犯过什么大错，但何老五却总有一种感觉，和曾士强始终达不到掏心掏肺的程度。

    曾士强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一切取决于你，我不认为你没看到问题所在。但如果想要我继续干下去，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我的条件是，要么给我百分百的权力，我想动谁就动谁，想动大手术就动大手术，我还得掌握钱，所有的钱。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云峰还有一线生机。”曾士强看了何老五一眼，“要么，我不干了，也确实干不了。”

    这一招以进为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因为他知道，何老五是不可能给他这么大权力

    。

    何老五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农民，也根本没有创立一个多大企业的雄心。

    云峰实业目前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建立在活下去活得更好的基础上，发展是被现实推动，而不是目标引领。

    这就是问题所在：被动的推着跑，没有主动的追有战斗力。

    何老五愣了半天，苍老了很多：“士强，你说一下，我们做这么大的事业是为了什么？”

    曾士强已经猜出一何老五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就是光宗耀祖，现在这些你都做到了。但这一套用在现代企业里并不适用，如果你还想做得更大，想和一些新兴技术和企业竞争，转型是必须的。”

    何老五缓缓而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曾士强的表情变得悲壮：“爸，我知道你现在经常会觉得无聊，”曾士强顿了顿，艰难的吐出后续的词，“甚至孤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好更加孤独甚至众叛亲离的准备？”

    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神仙也烦恼。

    在大家心目中，何老五成天过的是神仙的日子，吃喝不愁呼风唤雨。

    但只有曾士强知道，仅仅一个分配问题，就几乎耗尽了何老五的所有精力，并且还没几个人说何老五好。

    这就是人性的悲哀之处：你不管给出了多少，多数人都不满足；也不管给的多公平，多数人也不觉得公平。

    何老五避而不答：“我想想吧。”

    他知道曾

    士强说的对，但他只是个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普通人，他最大的目标就是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最享受的就是过年，无数人排着队给他拜年、等着他给红包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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