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除了一些比他层级要高的领导，在层级相同甚至略低些的人里，能让肖边鼓下楼迎接的人寥寥无几。

    而供电局的陈科长，就是这寥寥无几中的一个。

    肖边鼓大老远的就伸出了手：“陈科长，这是刮的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刮到我这了？”

    他和陈科长的交情，始发于一场体制内的乒乓球比赛。

    在那场比赛里，他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后来考虑到一些老干部老领导的面子需要，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败北。

    他们打完球后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相约时不时的过球瘾。

    这一球一天天就这么打了下来，包括打完球后免不了的喝酒吃饭，他们的交情也越发的深厚。

    同在体制内，他们有共同话题，最重要的是，还有些臭味相投。

    陈科长在家的地位偏低，肖边鼓也高不到哪里去；

    陈科长只有一个儿子，肖边鼓也是，他们都是公务员，违反计划生育的后果很严重，他们也不可能违反。

    高度相似的人生，让他们都把对方列为知音，简直就是伯牙与钟子期再世。

    陈科长哭丧着脸：“老肖，有个事你得帮我，你要不帮我，我儿子都要不认我 了。”

    戏要演足，效果才好，这个道理他懂。

    肖边鼓一听，紧张了起来：“来，我们上楼慢慢说。”

    私下里，他们也会交换教育孩子的经验，他们连教育儿子的烦恼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认为，陈科长又是来寻求安慰来了。

    肖边鼓把陈科长带到楼上办公室，给陈科长泡上一杯茶：“咋了，兄弟，陈实又惹你生气了？”

    陈实为了一个女孩离家出走的事他有所耳闻，但他只能假装不知道。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他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清官，而只是一个特定混沌世界的混沌人混沌小官。

    陈科长没直接坐下喝茶，而是反过身去伸出头去看了看走廊的情况，然后随手把肖边鼓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肖边鼓心猛的往下一沉，多年好友彼此都很了解，陈科长这个举动让他很意外。

    这是有要事相商的节奏，但问题是，他们一个供电系统一个经委系统，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

    陈科长这才坐到沙发上，压低声音：“农机厂旧改的事，现在什么情况？”

    肖边鼓长叹一口气：“兄弟，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事来了？”

    郑副市长一天一个电话追问进度，然后他又去找云峰实业商量，但人家根本不鸟他，只是四个字一切照旧，包括他拿未来投资施压都没用。

    一个要结果一个不让步，然后他又不想背骂名做历史的罪人。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罪，也不是他这个级别能背得起的。

    本来就焦头烂额，现在半路又杀出来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还是他最知心的好友，他哪能不头痛？

    陈科长倒也没隐瞒，把陈实最近的情况都复述了一遍，包括和家

    庭关系的紧张。

    这种事情，瞒别人可以没必要瞒肖边鼓。

    肖边鼓在心里踌躇：“你说陈实在未来投资上班，他负责农机厂项目？”

    陈科长点了点头：“是。”

    肖边鼓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也没用，云峰是在云城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科长又是苦笑了一下：“我就是知道，才来找你啊。”

    肖边鼓摇了摇头，开始下意识的按压鼻梁：“我又能干什么呢？我们有几斤几两，谁还不知道？”

    陈科长把声音放得更低：“我今天来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你能指点指点迷津。”

    事情当然难办，但再难办他也要去办，为儿子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又何况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肖边鼓立马警觉了起来：“老陈，规矩你是知道的，你不能来害我。”

    之所以能和陈科长走这么近，就是因为两人的友情比较单纯，除了乒乓球和家庭琐事，他们很少谈论彼此的工作，他们甚至是有意无意的避开。

    这是陈科长第一次利用两人的感情，来寻求利益。

    想和儿子的和解当然也是利益的一种，相信陈科长也不会否认。

    陈科长长叹一声：“所以我今天来，也是厚着脸皮来的，”他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盒茶叶，“这盒茶叶是我儿子长这么大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舍不得喝，今天我给你了，我知道咱们兄弟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我真的是没

    办法了。”

    他把茶叶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条案上，目光却盯着茶叶半天都舍不得移开。

    品种是他最喜欢的碧螺春，是一芽一叶的特级标准，但和肖鼓的特殊交情其实意味着，他送普通的东西不够说服力。

    所以他只能物质和精神文明两手抓，打物质牌也打感情牌。

    肖边鼓一听，紧张的直摆手：“那我更不能收了，我们不兴这一套。”

    这不是一盒茶叶的事，而是收了就代表他同意了帮陈科长的忙，这不是小事，赌的是政治前途。

    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前程尽失甚至锒铛入狱。

    陈科长眼都要红了：“老肖，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儿子和你闹掰了，你会不会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

    肖边鼓想了想：“当然，”他马上又嬉皮笑脸，“不过好消息是，我儿子和我好好的，昨天还给我买了一条烟。”

    他当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打交道久了，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陈科长有些怅然：“你真的不帮我？”

    肖边鼓收回笑脸，严肃了起来：“这不是我帮不帮的问题，而是我帮不帮得上的问题，再退一万步讲，我就算帮得上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你也是知道的，这种情况，又何必押上你我的前程？”

    陈科长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肖边鼓说的是事实。

    但抬起头的瞬间，他的眼睛依然是亮的：“但我总得试试，这是我儿子不是别人，我哪怕

    是为了给他一个交待，也得试上一试。”

    肖边鼓站起来，拱了拱手：“真帮不上你的忙，你请回吧，我现在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茶叶你拿回去。”

    陈科长也站了起来：“你是真的要逼我么？”

    肖边鼓哭丧着脸，又拱了拱手：“现在是你在逼我好不好。”

    陈科长想了想，双腿突然一软：“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你才答应？”

    多年朋友，他哪能不知道肖边鼓的软肋在哪，他一半是试探但另外一半也是认真，为了儿子跪下一次也不妨。

    肖边鼓吓了一跳，马上把陈科长扶住了，长叹了一声：“老陈，你这又是何苦呢？”

    情绪有些失控，陈科长不得不把脸转向了别处：“唉，为人父母，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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