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吴锋这么的年轻，肖边鼓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他听刘言笑说过吴锋年轻，但他并不知道吴锋这么年轻，同时，还能显得这么阳光。

    浅色休闲西服配浅蓝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白色品牌运动鞋，这装扮不敢说方圆百里，显然方圆百米之内还是很少见的。

    敢穿的像香港明星一样的人，至少在云城，一百个人里他也遇不到一个。

    尤其在肖边鼓所在的推崇老成稳重的体制内，吴锋这样子简直就可以说是异类。

    肖边鼓不动声色：“坐。”

    毕竟他还是个拥有多年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就算遇到一些他不能接受和理解的事，也不可能随时摆在脸上。

    吴锋也没客气，就在吴主任对面坐下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经委，还是吴主任主动邀请来的，放在这个年代，放在他的年龄和当下的身份地位，他当然有理由骄傲。

    只是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倒也没显得多激动。

    肖主任办公室，有着这个年代的固有风格。

    老式的文件柜、老式的办公桌，老式的坐着着膈应屁股的木沙发，然后吴锋又偏瘦，屁股上没肉。

    搞得吴锋不得不只用了半边屁股坐下，用减少接触面积来减少压强。

    这一幕被肖边鼓看在眼里，却被认为是对他的发自内心的尊重。

    嘴上没说什么，他内心却很是满足满意。

    肖边鼓主动站了起来，拿上一个茶杯，并放了点他最为珍视的

    龙井进去，为吴锋倒上了一杯水。

    这种事情他通常是比较少干的，吴锋享受的是领导的待遇。

    他把水杯放到吴锋手边的木质条案上：“听说，农机厂的旧改，你也很有兴趣？”

    正常情况，他不可能找吴锋。

    但现在不是上面有压力了不是，所以吴锋就算是根稻草，他也要先抓住试试。

    不管有没有用，都起码有个说法，比如说他呕心沥血的做了多少工作，想了多少办法，加了多少班。

    这样，郑副市长问起码有故事可说。

    甚至拿吴锋的未来投资吓唬吓唬云峰实业也不是没可能，虽然大概率吓唬不住，但起码是个死马当成活马医。

    吴锋先是道了声谢，然后道：“有兴趣谈不上，就是刚好觉得，我说不定可以为农机厂的兄弟姐妹们做点实事而已。”

    肖边鼓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吴锋先是拿起来茶水，然后吹去茶水表面的茶叶，然后轻饮喝了一口。

    主人倒的水，不管渴不渴都喝，这是对主人的一种尊重。

    起码在主人看来，客人没有嫌弃。

    吴锋放下茶杯：“现在有种说法，民营企业最重要的是赚钱，承担社会责任什么的是国企的事，但我觉得吧，我们应该先想清楚赚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而赚钱，不承担社会责任不择手段，这钱赚的首先就不安心,然后呢，这个钱赚也得不偿失。打个比方，就我们农药厂赚

    的那点钱，全部拿出来治理它污染的土地和地下水都远远不够。”

    在这个钱比人重要的年代，并没有多少人有这个认识。

    但吴锋觉得，既然是事实，不管有没有用，说出来还是必要。

    肖边鼓却点了点头：“那是，那是。”

    首先，吴锋是他请来的客人，他要以礼相待。

    其次，他觉得吴锋说的不无道理。

    虽然这个时候大家对污染的态度还持观望态度，但就他个人而言，还是赞同吴锋的说法。

    因为他家就住农药厂附近，小时候，门口小溪里流的水是清的，屋后随便打口井的水都能喝。

    现在呢，水打上来有一股怪味，表面还浮了一层油。

    大家都只能喝云江里的水，虽然自来水也很干净，但他就是不喜欢那股氯气味。

    肖边鼓也相信，先污染后治理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问题总有一天都需要解决。

    只是具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他还真不知道。

    吴锋马上换成找到知音的激动表情：“所以，我的观点一直是，任何企业都应该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农机厂项目也是这样，如果只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把一些曾经为这个城市经济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职工当负担一样抛弃掉，那我们当初抛头颅洒热血又是为了什么？当年，我们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么？”

    他是过来人，见过太多这个年

    代的悲怆往事。

    比不得战争年代的生离死别，但对人性的考验和碾压，却是和平年代中能达到的一个极致。

    以千万计的工人下岗，国有资产大肆流失，有能耐的赚死，没能耐的穷死。

    骑三轮车谋生，拉板车谋生，背着个鞋箱擦皮鞋谋生，然后嘴里再哼唱一首安慰自己的从头再来。

    尤其是那些四零五零后，学历没学历，技术没技术，只能做保安和清洁工。

    你要稍微有一点自尊，甚至都活不下去。

    但人要没有了自尊，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肖边鼓又是愣了愣：“那请问，你有什么高见？”

    吴锋敢染指农机厂项目，他当然知道吴锋不会是泛泛之辈，但吴锋对企业和责任的认识这么深刻度，以及所达到的高度，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至少，比云峰实业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吴锋笑道：“很简单，挖掘他们身上的潜力，想办法在旧改的同时，把大家像财富一样利用起来，而不是把他们当负担。”

    肖边鼓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具体的方案呢？”

    吴锋想了想：“当然有，如果这个项目给我做，我会搞个商业计划出来，建房子的同时，把他们的就业一并解决了。”

    肖边鼓笑道：“你这话说说可以，能做到么？”

    他觉得吴锋的说法是书生之见，说起来轻飘的，但落地千难万难。

    吴锋却道：“我当时找刘厂长的时候就承诺过，这一条可以写入

    合同，并且约定奖罚条款的。”

    这时候的困难是事实，但要不了多久就加入世贸，成为世界制造中心也是事实。

    只是，没有多少人拥有一双能穿越时空的眼。

    肖边鼓眼前一亮：“看样子，你比我考虑的都周到。”

    虽然听上去还是不靠谱，因为吴锋没有说明很重要的一点，钱从哪里来。但有个说法肯定没说法强，起码总比当风箱里受气的老鼠要好得多。

    在和云峰谈判的时候，不管于公于私都多了个筹码。

    吴锋欠了欠身：“没有没有，我也就是刚好有朋友做过相关的项目，所以略知一点，肖主任日理万机，在这种小事上花时间和精力就是大材小用了，没这个必要。”

    肖边鼓当然知道吴锋在说好话，但在他听来却依然有些刺耳和尴尬。

    农机厂虽然只是他工作范围的一部分，但就重要性而言，还没到吴锋说的小事地步。

    他之所以不上心并不是因为事情不重要，而是因为事情太棘手，超出了他的能力和权限范围。

    他苦笑了一下：“你这话说的，我都有些惭愧了。”

    这也算是他的肺腑之言，人性终归本善，混吃等死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也曾想干一番事业来着，只是当他发现环境只能论资排辈时，他除了沉默和适应环境然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因为只有先适应环境，才有机会改变环境。

    只是他没想到，这适应环境四个字，就可能消

    耗掉他的一生。

    吴锋又欠了欠身：“肖主任谦虚了。”

    肖边鼓想了想：“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么大一个项目，你们有这么多钱来运转？”

    一开始，他只是想把吴锋来当牌打。

    但在和吴锋接触后，他发现情况比想像的要乐观，他决定把吴锋这张牌升升级，到不了王牌的级别，但能用来吓唬吓唬人也是好的。

    所以，他关心起了吴锋有多少钱，本来他都不打算问这个问题的。

    吴锋早有准备的拿出几页资料，一页页翻开：“肖主任，这是我们公司这个月的营业状况，这是我们的银行流水，就目前而言，我们这个月的纯收入超过一百万应该没有问题，并且，我们是以差不多每个月上涨百分之五十的速度在发展，也就是说，下个月就能有一百五十万，再下个月可能达到两百多万还是没有问题，这个速度我预计再发展个三到五个月左右就会慢下来，然后会保持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增长，但即便如此，我个人还是比较有信心，能把月收入稳定在三百到五百万元左右。”

    他玩的，本身就是用时间换空间，本质上也是个拖字诀。

    计划初见成效，农机项目都还没开拆呢，他的月收入就破了百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肖主任眼都瞪大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随便在心里算算，他都知道这个数字很惊人。他管辖了这么多家企业，还没见过有什么企业

    能以这个速度膨胀的。

    但公司账本和银行流水就这么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其中银行的落款正是他同学所在的那家，他打个电话就能问到吴锋是不是在骗他。

    况且，他根本就不用打这个电话，吴锋最近风生水起他是知道的，他家的电脑也用的是网址之家。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这玩意居然这么赚钱。

    吴锋笑了笑，他知道这个数字能把肖主任吓住，因为到目前为止，没被吓住的人还一个都没有。

    他接着道：“我们错过了蒸汽时代，所以被人家按着打；电气时代算是反应过来了，没落下但也没领先；现在计算机时代开始，真的要解放思想了。我们现在是弱小，但我们的赚钱能力，未来的发展，肖主任，我当着你的面放一个卫星，绝对是十倍于云峰实业都不止的。就看你投资的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是一语双关话中有话，毕竟他的公司就叫未来投资。

    肖边鼓愣了半晌，他发现被逼无奈的把吴锋叫过来聊一聊的决定，是正确的。

    现在经委属下的多数企业都在靠政府输血维持，像吴锋这样的企业根本就是一家都没有。

    就是表面繁荣的云峰企业，他也知道问题其实多多，云峰的最后落脚点其实就是建立在银行贷款上。

    当然，别人能这么干那是别人的本事。

    但问题是，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吴锋真有可能成为突然杀出英雄救主的黑

    马？

    他曾经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云峰实业上，但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这云峰的架子摆的太高。

    相对小恩小惠来说，显然是乌纱帽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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