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拎着个簸箕出来倒煤灰，发现吴锋就在厂门口站着。

    和上次见面时的黯淡和不起眼不同，这次的吴锋简直像换了个人。

    黑色皮衣、白色休闲裤、白色运动鞋，腰上挂了个诺基亚手机，头上打了定型摩丝，每根头发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一丝不苟。

    吴锋身上穿的皮衣他有亲戚买了同款，要好几千块，他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要不是他对吴锋还有印象，他还以为遇上了哪个港台明星。

    这样的装扮在云城比较少见，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不敢这样穿，首先买不起，其次买的起家里人也不会同意。

    云城的冬天时不时的就会下雨，随便走几步就是一脚的泥，穿白色？这完全是找虐。

    这样的打扮，要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要么就是有钱人。

    吴锋笑了笑：“杨师傅，忙呢？”

    上次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但如果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记仇,那他也就是普通人。

    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不能记仇。

    老杨有些意外，他拿着个簸箕，不知道是继续站着不动好又或回到门卫室更恰当，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犹豫了半天，他才姗姗来迟的回答：“不忙，不忙。”

    吴锋这一身上下的行头加上手机，可能要将近一万块，这不是他能想像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吴锋前后的差异为什么会这么大，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吴锋不是普通人，他是看走了眼。

    在他的世界，

    两个人闹了不愉快怎么着也得好些天不说话，甚至老死不想往来。

    吴锋这样什么事都当没发生的处理方式，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吴锋笑了笑：“我今天来找刘厂长，不知道他在不在厂里？”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了身衣服后，他的感觉也确实好了很多。

    少数人能透过现像看本质，但多数人永远是所见即所得，注定平庸。

    所以他故意穿皮衣和白裤白鞋，用强烈的对比来先发制人。

    当然，如果他见的是高官那肯定是另外一种做法，就算不西装革履也会深色夹克黑色皮鞋，参考新闻联播上的装扮。

    穿衣服也和买菜做饭一样，必须因人口味的不同上不同的菜。

    老杨的气势明显不足：“今天？我们厂长应该在。”

    余光扫了一眼吴锋手里提着的纸袋，他思忖着这纸袋里大概是什么东西，吴锋来找厂长谈什么事。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在寒风里站了这么久，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迅速回到温暖的门卫室。

    虽然他只是个普通人，但却是个倔老头。

    回答完吴锋的问话，他没再理吴锋，自顾自的往门卫室走。

    门卫室里装了个铁炉子，是在他的英明领导和亲自监督下，特意请机修车间的大师傅特制的，他们因此切开了一个废氧气瓶。

    说句吹牛的话，放眼整个云城，也没有一家单位的门卫室的铁炉有这么火力足上火快。

    如果能加个鼓风机，

    这炉子拿来炼钢都行。

    整个门卫室永远是都暖烘烘的，在冬天，这就是他心目中的世外桃源，也是厂里职工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

    烤着火聊着天，千金不换。

    吴锋跟着老杨进了门卫室：“方不方便告诉一下刘厂长住哪？如果不麻烦的话，最好能带我过去下。”

    老杨的态度比上次好了很多，他觉得提一点要求很正常，可以更进一步的缓和关系。

    人的直觉就是这样的奇妙，如果觉得可以就会真的可以。

    不打不相识也是人与人交往的方式之一，在增进感情方面，甚至超过按部就班。

    老杨进到门卫室，见门卫室围满了没事干、只是来烤火的职工。

    他的脸一沉，放下簸箕拿了个扫把就耍起了威风：“去去去，你们去别的地方，没见我来了客人。”

    我的地盘，我做主。

    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吴锋，在厂里他还是有点威望。

    他之所以强调客人，也是对吴锋表现客气的回应。

    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所有人在几秒钟之内走了个干净，老杨头从来都有一说一，再不走那扫把就不是扫脚了，而是照人身上招呼。

    老杨大马金刀的在专用座椅上坐下：“你找我们厂长，想问他拆迁的事？”

    上次吴锋提过，他还记得。

    厂子破产以后来厂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虽然因为拆迁的事来厂里人又慢慢多了些，但事情根本没定下来，人气也不可能

    旺。

    吴锋是仅有的几个早起的鸟儿之一，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虫子。

    吴锋看了看左右，确认周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他从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一条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以后要经常来，老给你添麻烦我有些过意不去，这是我的一点感谢。”

    见老杨没伸手接的意思，吴锋从纸袋里拿出个黑色的塑料袋，当着老杨的面放入塑料袋里，然后随便卷了几下，塞到了老杨坐的椅子的后面，这样不管来了多少人，都发现不了这条烟。

    人就是这样，多少都要点面子。

    送礼是门艺术，既要让人觉得收的高兴还要让人踏实。

    本来按当地风格送东西要好事成双，但也不是那么死板，吴锋就觉得这种场合送一条烟就很合适。

    虽然老杨只是个门卫老头，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在信息收集和整理上，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什么话都说，且只要付出一点小代价。

    只要有助于工作开展的事他都愿意去做，这由他现在的情况决定。

    老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厂的拆迁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经委那边也有些日子没来人了，据说有意向接手的人不多。

    他的上半辈子，也想和大家一样行得端坐得正。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发现只要很多人说一套做一套，或多或少的都会拿一点。

    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点，他在门卫这个岗

    位上蹉跎了大半生。

    工厂破产后，他每个月拿几十块钱的生活费，老伴也只能在外面帮人打扫卫生赚点辛苦费。

    这一条烟，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天堂。

    所以，他默认了吴锋的举动，也就是收下了这条烟。

    吴锋笑道：“没关系，我就是先做点前期工作，能成当然最好，不能成我们就当交个朋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项目的进展、过程和结局，但他只能闷在心里。

    老杨站了起来，把塑料袋里的烟拿上放到了里屋。门卫室隔成了两间，里面还给他搞了个睡觉的地方，以便晚上值班。

    整个过程神态自然，干净利落。

    放好烟，老杨走了出来：“走，我带你去刘厂长家。”

    既然选择了收礼就没必要藏着掖着，这年头谁也不比谁高尚，直截了当比拐弯抹角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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