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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坡峰岭
    满达海一说,瓦克达也担心王笑抢了大炮会轰自己。

    他们的阿玛代善就在盛京城被火炮轰击之后多次复盘过那一战,认为当时主要是因为王笑以有备击无备。

    这一次,瓦克达既有防备,自然是不会轻易中计。打探明白之后,迅速领兵冲杀上去。

    他庆幸自己来的够及时,没有让王笑有时间教会民壮操炮。

    正白旗管炮营的大炮摆在坡峰岭上,炮口本是朝着西面,此时还没转过来,清兵已从北面杀上山岭。

    王笑有派民壮进行布防,见到清兵杀出便大声呼喊起来。正在摆弄着大炮的民壮连忙拿起火铳向这边射了一轮。

    双方拿火铳对射着,互有伤亡。

    接着民壮们掉头就向南面撤。

    “建奴来了,撤!”

    瓦克达亲自杀到坡峰岭上,目光看去,看到远处一名少年骑了一匹马,显然便是王笑。他手里拿着一柄鸟铳,一边指挥着民壮撤离,时不时向这边放上一铳,铳法很是精准,打的都是这边冲在最前的牛录额真。

    同时也看到了唐节,领了一千骑兵断后,手中长槊翻飞,也是施出了十二分的本领。清兵多次冲杀都被他拦住。

    瓦克达留意着战局,发现这股民兵比起之前已变得井然有序了许多,有了精锐之师的样子。

    这说明王笑果然是借着这段时间练兵,但另一方面,这次王笑也终于让这股民壮展示出了真正的战力。

    “终于逼得他们拿出真本事了。”瓦克达心想。

    杀喊声中,王笑与唐节相互配合,民壮有条不紊的撤退。双方拉得越来越开。

    唐节又击退了一轮清兵的冲杀之后,也调转马头,冲速冲向王笑。

    瓦克达咬着牙,心中大恨。

    他能看得出来,王笑、唐节展示出的指挥能力比自己要强得多。在短时间能把一群泥腿子训练到这个程度,指挥起来如臂使指,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好不容易逼出了对手的真本事,但同时巨大的挫败感也从瓦克达从心中浮起,他觉得自己的骄傲都被人击碎了。

    自己从小就上阵杀敌,王笑却只是一介商贾子,唐节更只是流民。为什么能比自己更有统兵之才。如同换作他们指挥八旗大军,自己带着一群泥腿子,自己是不是早就输了?

    该死,太伤自尊了!

    瓦克达脑中的气馁感挥之不去,忽听下属禀报道:“贝勒爷,找到曹佐领了。”

    “在哪里?”

    他转头一看,只见正白旗管队营佐领曹振彦的脑袋被人提着送上来

    盯着那个脑袋,瓦克达稍稍惊醒了些,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凝望着远处民壮队伍奔跑的身影,忽然有了主意。

    不能让他们再逃了。

    “调转炮口,给爷轰了他们!快!别让他们逃了。”

    “快啊!”

    “喳!”

    满达海已领着骑兵绕过了坡峰岭。

    他一早就猜到王笑会撤退。

    王笑只有五千人,一向是惯彻游走偷袭的卑鄙战法,不太可能和自己打硬仗。

    既然有了这样的判断,满达海于是率骑兵抄到前面,要截击王笑。

    坡峰岭南面是南沟坡,南沟坡南面是棺材山。

    坡峰岭、南沟坡、棺材山,这是三座山峰,三座山峰之间夹着两条山路。

    王笑正在攀爬南沟坡。满达海打算绕过南沟坡,在南沟坡与棺材山之间的山道上突袭他。

    才奔到南沟坡的东侧,满达海回头看去,远远望见瓦克达正在让兵士操炮。

    ——好!阿哥以炮火轰击他们,我正好截杀溃兵。

    脑中带着这个念头,满达海奔过山道。

    两边青山相对着退至他身后,八旗骑兵绕到了南沟坡与棺材山之间。

    “吁”

    骑兵勒马,满达海下令道:“原地歇息小刻,准备击杀王笑!”

    “喳!”

    不多时,天边又有爆炸声传来。

    “轰隆隆”

    大地似都在颤抖。

    满达海握着弓,等待着被炮火轰溃的民壮奔跑下来。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南沟坡上静悄悄的,一道身影都没有。

    满达海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南沟坡南面。

    辫子迎着风轻轻摆动。

    “王笑怎么还没过来?”他心想

    南沟坡北面。

    王笑抬起手大喊道:“全军听令,歇息小刻,准备”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对面坡峰岭的山头响起。

    牛老二正聚精会神听着王笑吩咐,被这爆炸声吓了一跳,耳朵里都是嗡嗡嗡。

    他转头看着对面山头,正见到好几座大炮突然爆炸开来,许许多多个清兵连盔甲都裂开,在空中飞得老高。

    紧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坡峰岭上一块巨石瞬间化为碎片,激射而飞。岭上一片火光冲天,烟尘飞扬

    “轰!轰!轰”

    牛老二瞳孔里也是火光闪耀。

    这感觉,热闹得就像是十个除夕夜被放在一起,爆竹响个不停。

    那些飞溅起来的清兵残骸如此爆竹的碎屑。

    轰隆声经久才停,大光在坡峰岭上熊熊燃起,无数带着火的清兵在地上翻滚着,被炸伤、烧伤、射伤、踩伤的清兵漫山遍野的哀号着,有人还愣在那里,有人已丢下鸟铳逃起来。

    “杀回去!”王笑大喊道。

    牛老二大步冲了出去。

    “杀啊!”

    他太开心了。

    这是他这辈子放过的最大的一个爆竹。

    他以前当然不懂火炮是什么样的东西,但虢国公一讲,他就大概明白了。

    不就是一个铁管子,先把黑火药从前面塞进去压实,再把炮弹塞进去,点燃黑火药,炮弹就飞出去了吗。

    至于炮弹要怎么爆炸?那炮弹里面也填了黑火药,插了一根木头做的药捻子,发射出去前,把药捻子点起来。等炮弹落地,“嘭”的一下就炸开。

    那要怎么让它炸膛?

    办法可多了,牛老二也一个一个都用上了。

    比如在炮管里多塞一点黑火药。

    比如把炮弹上的药捻子拔出来剪短,又多塞了些火药进去,重新插上,一点就炸

    只要炸了一个,他们故意堆在炮墩下面的炮弹和火药就一起炸开。

    牛老二只觉得,打仗真是太简单了。

    那个建奴将领也真是笨,为什么想不到自己会做手脚呢?

    脑中想着这些,他冲下南沟坡,只见有清兵正在抱头鼠窜,他一刀劈下,血溅了一脸。

    “杀啊!”

    五千民壮狠狠杀向清兵,摧枯拉朽。

    瓦克达从昏迷中醒来,浑身都在剧痛。

    天地间一片安静,静得吓人。

    他睁开眼看去,见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情象。麾下将士的残骸散了一地,血肉糊模。活着的人表情挣扎,张着嘴,却没有声音。

    瓦克达知道,是自己听不见了。

    他想要挣起身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没掉了

    血不停的从他裂开的盔甲下流下来,他感到巨大的不甘心。

    太想杀王笑了。

    太想拿着王笑的首级给睿亲王看,给阿玛看,给大清所有人看看自己追杀的才是真的王笑、是自己打败了王笑为大清血洗耻辱!

    太想,也太不甘了

    “啊!”

    剧痛传来,瓦克达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踩住自己的身体。

    随着瓦克达这一声大吼,他猛然又能听到声音,天地间无数的呼喊、惨叫涌进他的耳朵。

    “让王笑亲自过来,爷要与他一决死”

    “噗!”

    牛老二一刀把瓦克达的头斩下来。

    他才不管对方甘不甘心,站在坡顶之上,手里握着瓦克达的辫子把首级甩着圈。

    “哈哈哈,俺杀了一个建奴大将军!哈哈哈”

    满达海策马冲回坡峰岭,抬眼望去,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山巅之上,一个高壮大汉手里挥动着阿哥的首级,正在仰天长啸。

    满达海胸腔如同要炸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阿哥!”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拍马便向山坡上冲。

    然而迎面而来的都是溃兵。

    溃兵如同疯了一般怪叫着,乱砍着,涌进满达海的阵线之中。

    兵败如山倒。

    在这一刻,赫赫有名的八旗骑兵终于溃败。

    他们连日追击却经历了一场一场败阵,心神早已紧绷到极点。

    眼见大部队在炮火中溃散,他们心里再一次蒙上王笑带来的阴影,不等满达海的命令就转身逃跑

    满达海却不逃,挥刀劈去,把一个个已经吓疯了的溃兵斩杀在阵前。

    他身边只有五百名最勇猛的八旗骑兵。

    没有人能阻拦他抢回阿哥的尸体,除非死。

    “将军,撤吧!”亲卫们试图拉着满达海。

    “不!”

    满达海依旧挥舞着刀,继续向前。

    “砰!”

    一声铳响,前面一个亲卫的头盔爆开。

    满达海转过头,隔着溃兵,他看到民壮正在驱赶砍杀着。而王笑端着一个鸟铳,正在装填。

    “王笑!”

    满达海嘴中含笑,怒吼着,逆着人潮向王笑冲上去。

    他一边冲,一边张开弓。

    “砰!”王笑又是一铳射杀一个亲卫,接着下了战马,消失在人潮中间。

    满达海大怒,一箭射死一个民壮。

    “该死的卑鄙小人。来啊!有本事来杀我啊!”

    “砰!”

    又是一声铳响,却是一个民壮也朝他开了一铳,没射中,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王笑!卑鄙小人,无胆鼠辈。来和爷真刀真枪拼”

    满达海喊到一半,突然,一柄长槊斜斜刺来。

    那是一个戴着头盔低着头奔跑到他面前的溃兵,跑着跑着突然就是一槊刺出。

    唐节?!

    满达海惊鸿一瞥,脑中一惊。

    长槊已重重捅进了他的喉咙。

    “呃呃”

    满达海早已气得通红的眼睛黯淡下去。

    他不可置信。

    唐节爷原本敬你是个英雄但你变得太卑鄙了

    京城。

    傍晚时分,城外战事歇息。

    一身疲倦的李柏帛下了城头,稍稍洗了个脸,直接赶回紫禁城

    建极殿内,唐中元坐在龙椅之上,听着自己的臣子们争吵。

    吵架的一方是以大学士刘循为首的保守党,主张放弃京城,退回山西。另一方是以索沛为首的武将,主张跟建奴大战一场。

    原楚朝太原知府,现瑞朝工部侍郎伊光耀正侃侃而谈,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又道建奴攻城太急,城中粮草不足,恳请陛下保全实力,暂避建奴锋芒。

    他言辞恳切,说得许多文臣尽皆动容。

    索沛却不吃他这套,嚷道:“说的冠冕堂皇,实是误了陛下战机。”

    索沛嚷完,转头一抱拳,向唐中元道:“陛下,楚军既已偷袭通州,豪格又前去追赶,南面建奴兵力空虚,末将愿率兵攻南海子,击杀多尔衮,一战击退建奴!”

    礼部尚书高兴生连忙道:“不可!楚军偷袭通州,一战即走。豪格大张旗鼓追击,必为引诱我军出城。万万不可中计,请陛下明鉴。”

    刘循抬眼瞥去,见唐中元脸色波澜不惊。

    刘循虽然不知兵事,心中却也和明镜似的。

    ——如果真是战机,不用索沛这莽汉来说,陛下早率兵出城了,哪还有空到殿前议事?

    这摆明是多尔衮的诱敌之计。

    他想到这里,施了一个眼色。一个心腹下属便越众而出,道:“楚军若真有诚意与我们全力抗击建奴,正该率大军来解京城之围,如今只敢小打小闹,实为让我们与建奴消耗。不可不防呐。不如退回山西,坐看建奴与楚军一战。”

    “不可!陛下,如今秦山海未退,王笑又已亲自北上。此时我们若退,必失京畿百姓人心,以后再想要平定中原可就难了”

    “京城危在旦夕,再守也只是无谓之争,还是退守山西为好。”

    一时间,数个保守党纷纷进言。

    “臣等,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索沛大怒,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京城,你说退就退?敢情不是你的心血。一个降臣,打的时候没出过力,嘴巴一张吧吧吧的,说得轻巧。”

    听到‘听你娘的屁’五字,唐中元眼皮一抬,却没有表示。

    伊光耀听得这句话也是老脸一沉,气得胡子都在抖,但他说话太慢,动作又多。才来得及抬手一指,保守党中已有别人上去骂索沛。

    “索沛!这还是在大殿之上!”

    “索沛,你个贼孙,打仗打不赢,还敢在殿上口出狂言,我要请陛下治你的罪。”

    双方一开始还有些正经样子,接下来吵起来却是越来越不像话

    “要不是吴阎王反了,老子咋就打不赢?你们他娘的,一个个办事不会就知道索捐,惯会摸银子跑路。”

    “谁摸银子了?你拿出证据来!”

    “你自个上街去听听,哪个百姓不骂你”

    “够了!吵什么吵?”高兴生开口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臣的样子?当着陛下的面也敢造次。”

    “老神棍,你来说,你站哪边的?”

    “我看老神棍被楚朝收买了”

    唐中元冷眼看着殿中这些人不成体统的样子,听到通传说李柏帛进了宫,于是站起身。

    一边的老太监见了,连忙喊道:“退朝!”

    众臣一惊,连忙伏地。

    “臣等恭送陛下。”

    李柏帛进到乾清宫,在唐中元面前匆匆行了礼。

    “不必多礼了,城外战事如何?”

    李柏帛道:“今日建奴攻势不急,因楚军偷袭了通州,东城并无战事。至于南面,豪格领兵去追楚军,但不到三个时辰就转了回来。陛下所料不差,果然是想诱我们出城。”

    唐中元淡淡道:“多尔衮好算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能想到卖个破绽骗朕去偷袭他。”

    “许是楚军偷袭过南海子,多尔衮将计就计吧。”李帛柏道,“看得出来,他很想尽快拿下京城,这是被楚军逼急了。”

    “狗东西越急,朕越是不想退。”唐中元骂咧咧了一句,把纹龙金靴随手脱了,解下袜子,拿起一柄挫子挫脚底的老茧,嘴里骂道:“这狗东西确实会打仗,怪不得周缵平定不了辽东。嘿,朕抢了一个烂摊子回来。”

    李柏帛偷眼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拱手规劝道:“陛下,天子威仪还是要维”

    “闭嘴,朕没空功夫听你说这些。”唐中元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朕前日读史记读到九十六卷。”

    李柏帛一愣,还是静静听唐中元说。

    “‘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唐中元缓缓问道:“柏帛教教朕,此句何解?”

    李柏帛拱了拱手,还待说话。

    唐中元又道:“朕来说说吧,柏帛看看朕说的对不对有一次周昌在刘邦休息时进宫奏事,刘邦抱着戚夫人亲嘴。周昌见了,掉头就跑,刘邦就上去追,追上之后,骑在周昌的脖子上问他‘老子是什么样的皇帝?’周昌梗着脖子,昂起头说‘你就是夏桀、商纣一样的皇帝’,刘邦听了哈哈大笑,但从此最敬畏周昌。”

    “陛下圣明。”

    “朕很羡慕汉高祖啊。”唐中元指了指李柏帛,道:“柏帛敢言直谏,是朕的周昌”

    他话到这里,仰了仰头,拿扣过脚的手擦了擦眼。

    “可是,朕的萧何已经没了啊孟九孟九!今日群臣说退出中原、柏帛说天子威仪。但老子退出中原之前若不能杀吴阎王,还有什么天子威仪?!”

    “嘭”的一声,唐中元大手拍在案上,把那御案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