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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那是我,不是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画面出现了某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炎国人,背景是学院明亮的宿舍,同样是炎西结合的风格,学员们还在墙上张贴了一些照片和海报。

    他抬手探来,似乎在拨动什么,还歪着脑袋在哪儿上下打量,好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哦,这玩意儿已经打开了呀。”

    说完,他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宋向明,我们的‘欢笑哥’你这录遗书还这么开心?要不要我教你死亡rap?”同宿舍的人没有露面,但打趣的话音却传了过来。

    “组团了组团了!正式就任职能部门估计就没时间了,有没有人去打魔兽,赶紧报名,趁着今天可以自由活动,咱们干他个天翻地覆!欢笑哥,来不来,我看好你哟!”

    闻言,这被称为“宋向明”的人扭头,朝左边摆了摆手:“别闹,我这做正经事呢!毕业了要录好告别视频存在总部,然后才能去相应的部门履任。你们倒是早弄完.”

    说完,他又转过头,面对镜头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早已写好的遗书,就要开口准备念出,可话到关口又突然顿住。

    宋向明看了看纸上的文字,又看了看镜头,不禁挠了挠头。

    “算了!”他把纸放下:“这视频等解封的时候,我估计都已经死了,咱还是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就聊聊真心话吧。临时组织可能会乱一点,各位观众见谅!”

    这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说错了话,直接笑出声,而光是听同学室友们爆笑如雷,就可以想象他们这会儿一定前俯后仰。

    “各位老兄给个面子,录遗书,录遗书呢。”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众人,他才重新面向镜头,沉默着思 索了一会儿,才带着一丝回忆的微笑道:“怎么说呢?我是龙省冰城人,在我大学毕业之前,我的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小学中学大学,我一切都很普通。平凡的家庭出生,不上不下的学习成绩,牛皮吹的震天响,但暗恋女生又害怕表白,连说句话都怂成一团。”

    “我永远都是那种,优秀的事轮不到我,恶劣的事我也做不出的人,班里尖子和刺头被老师牢记,可我在教室里待了几年,班主任却会叫错我的名字。”

    “我可以是所有人,又所有人都可以是我。把我的灵魂替换成另外一人,生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日子就这样流逝,我好像没有经过一点打磨和塑造,只是随随便便就长大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从小到大无病无灾,还算健康。感谢老爸老妈靠打工把我养大,让我可以在未来见识更宽广的世界。”

    这时,画面里的光线闪烁两下,他又朝着镜头这边抬手,似乎调整了下台灯,等到光线稳定,才稍稍往后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处于舒适的回忆状态。

    “我大学是土木工程专业,学校很一般,2015年毕业后整天跑工地,工资很低。”

    “我那时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然后给爸妈好好养老,要是能找到妻子生个孩子,有个自己的小家庭,那就更好了。”

    “但我后来仔细算了算,按照当前的月薪光是在市区买套房子,算上公摊才80平的那种,就需要我不吃不喝15年才能买得起。更别说父母老了以后治病的钱了。”

    “我就寻思这样不行,我得换个工资高点的工作,可自身不够硬,高工资都轮不上我。恰好那时炎国铁建在菲洲有个项目,工资挺不错,可因为工作地点不安全,没几个人愿意去。”

    “接下来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瞒着父母偷偷辞了工作,跟着炎国铁建去了菲洲马里。到了那儿后,我简直有种穿越时空之感,因为一切都像电视剧里,炎国六七十年代的模样。”

    “冰城在怎么样,也是国内的老工业城市,各项设施都挺完善,到了这儿后,我做什么都不适应,那哪儿都觉得窝心,想买点日用零碎还得跑上几十公里,更不用说恐袭隐忧。”

    “也许是无聊到了极致,我闲暇时逐渐收起不屑一顾,观察起当地居民,了解他们的生活。”

    “而那时恰逢当地出了变故,铁建集团有人伤亡,工程暂时停止,同为技术员的当地朋友,邀请我参加他的横跨菲洲的旅行。他说,他将带我认识真正的菲洲。”

    “旅行,我常常听说但却从未做过的事,除了来菲洲工作,我此前出过最远的一趟门,就是花了几十块钱,坐火车从冰城到雪城,看了下东北虎林园。”

    “也许是大着胆子来到此地,已经打破了我心头的枷锁,我竟然应了同事的邀请。而我的人生也从此改变了。”

    宋向明说到这儿又笑了笑,露出整洁的白牙,面容格外温和,他深吸气,然后又呼出,两手十指相扣放在腹部,眸中带着追思。

    “既然是横跨,那就要从一端到另一端。于是,我们策划了蜿蜒横过菲洲的方案。就和绝大多数菲洲国家一样,路上我看到的都是贫穷与落后。”

    “而到了号称经济腾飞的尼日利国,空气里满是呛人的异味,湖泊河流中到处都是反光的油污。放眼望去,水泊沼泽的密林里,浓烈的黑烟像是魔鬼的爪牙,发疯般升腾。”

    “我们碰到了一位干瘦的老渔民,他划着破烂的船,面色凄苦的飘荡在黑色的河流中,偶尔撒下网,捞起却空空如也。”

    “‘河流死了,鱼虾没了,我也要倒了。’他朝我们说。”

    “国外巨头垄断当地石油开采,肆意的将污染派入水域当中,生态环境遭遇严重破坏,人们无法生存,于是走上了偷油私炼的路。水泊中的黑烟,就是技术原始的炼油厂产生。”

    “走在这个国家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看到用塑料瓶装油卖的小贩,价格通常只有正规加油站的一半。”

    “然而,这些因为污染而失去谋生手段的人,他们偷油私炼的行径,又再度加重了环境污染,以至于连最后一批老渔民也无法再支撑。”

    “可以想见,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人走上这条路。”

    “朋友告诉我,这些油贩子看似生活已经有了奔头,可在菲洲这地方,一切就像泥潭,你挣得越欢,就陷得越深,到头来越绝望。”

    画面中的宋向明摊了摊手,嘴巴稍抿:“作为毕业才不到一年的平凡大学生,我很难理解这残酷的世界。”

    “后来,我们在金果刚乘坐一趟破旧的火车,往东侧而去。这车没有椅子,也没有窗户玻璃,无论是车厢还是车顶都挤满了人。”

    “我们向已经六年多没发过工资的驾驶员付了更多钱,去到‘头等舱’,也就是驾驶员所在的车厢,哪儿稍微宽敞一些。”

    “通过数天的艰难火车之旅,我们抵达了菲洲最小的国家布隆迪。国内早就已经看不到踪影的老式永久牌自行车,竟然重新焕发生机,成为了当地人重要的生产工具。”

    “老实说,当时真的惊到我了。四百斤的绿色香蕉捆在上边,黑哥们赤着上身穿着拖鞋,推着车运到市场去销售,遇到下坡才能骑一段,时速六七十公里下,一旦摔倒就是车毁人亡。”

    “而我们也的确目睹了车祸。那希望赚钱养家的年轻人躺在路边,眼睛逐渐失去焦距,冒出的殷红血液,和周围散落的绿香蕉交汇,形成刺目的对比。”

    “不幸者总是会有,而又永远都有新人补充。他们日复一日的劳作,却只能挣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工资,连购买发达国家淘汰的洋垃圾报废车,都需要耗光积蓄。”

    宋向明互相扣住的食指敲了敲手背,眼里若有所思。

    他完全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此前二十多年的历程中,从未深入思考过生活以外的事物。

    除了买房、娶妻、生子、照顾父母这些柴米油盐,脑子里似乎就没有了别的,哪怕偶尔对互联网曝光的某些社会问题感到愤慨,也是气一会儿便过去了,转眼忘在脑后。

    可这趟旅程改变了他,他开始真正思考社会和自身。

    越过布隆迪,宋向明在坦桑尼讶,看到了闻名遐迩的塞伦盖蒂保护区,以及高过云层、矗立在天际的‘菲洲屋脊’乞力马扎罗山。

    山是如此古老,也是如此静默,好像无言的智者,凝视着人类的兴衰。

    狮子、斑马、长颈鹿奔跑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平头哥大咧咧穿行在草丛中,与致命的长蛇斗智斗勇,而强壮的鳄鱼漂浮在水潭里,像根枯木等待着猎物上钩。

    这是真正的野性世界,是变幻莫测的残酷自然。无论是威风凛凛的草原之王,还是微不足道的蚂蚁,都要拼尽一切才能生存。

    他亲眼看到,猎豹迈动优雅的身段,在极限竞速中奔跑到力竭,却未能获取食物;母狮被水牛的牛角顶伤,忍着腹部血肉模糊,竭力从尸体上扯下肉块吞咽。

    当宋向明在色泽蛮荒的纳特龙湖旁,看到成群的火烈鸟起飞,用粉色的羽毛将天空漂染,而本地小孩只着片缕,好奇的凝望着来自欧镁、穿着光鲜亮丽的游客时,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引爆。

    “十万年前,人类走出菲洲,并逐步发展出更先进的文明,可当那些自诩文明的人再次来到菲洲,带来的却是苦难. .”

    “从三角贸易时的捕捉黑奴,到持续至二战的殖民统治,再到今天的经济掠夺,所谓先进对落后的迫害从未停止,而我们的国家也曾位列其中。”

    “文明与落后,富贵与贫穷……这不得不说是种讽刺,如此的可笑。”

    “但是,更可笑的却是我自己!”

    宋向明坐在湖旁,垂入地底的夕阳在天际染出层叠的红霞,湖水的倒映着天空,浑然一体,而无数粉色的火烈鸟在其中梳理羽毛。

    游客所乘的直升机掠过头顶,从最佳的角度欣赏着天地的鬼斧神工,而小男孩则呆呆的仰望着直升机,黝黑的皮肤反射着油润的光泽,并在晚霞中镀上一线橘红轮廓。

    无数曾经看过,却因为他的鸵鸟心态而深埋脑海底层的信息,在此刻一齐浮上思维,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贫穷的又岂止是菲洲,炎国的相当一部分人依旧在低收入边缘挣扎,而哪怕是第一大经济体的米国,也有超过四千万的贫困人口。

    而走出炎国这片被保护得极好的土地,放眼世界,局部冲突此起彼伏,恐怖主义、难民危机、气候变化、重大传染性疾病等全球性挑战不断增多,蓝星经济持续低迷……

    缺陷和苦难,依旧是人类的主旋律,这世界从来都不完美。

    “与全球化接轨后,东三省经济一落千丈。”

    “而我的可笑之处就在于,一边反对发达地区歧视自己,一边又歧视更穷困的地区;一边对富人‘穷是因为懒’的谬论大加驳斥,一边又不假思索的把‘懒’字扔到更穷的人头上。”

    “我饭后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偶尔也会感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可面对社会问题,却只是打下激昂愤慨的文字,发泄一通后又呼呼大睡,似乎那些事自己就会消失。”

    “我也曾抱怨,父母自己当初学习都不怎么努力,可却让我拼尽全力念书,也就是网上常说的‘自己不飞,生个孩子逼迫他去飞’。”

    “但仔细想想,我自己其实也是如此。”

    “明明知道社会存在问题,可却总是寄希望于有一群人能来拯救自己,明明希望世界变得更好,却总是躺平等着别人去建设一切。”

    宋向明又笑了,他似乎很爱笑,可这次的笑容中却多了深邃的意味。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做了不一定会成功,可不去做,世界就一定不会变得更好。我告诉自己,行动起来,快行动起来!有一分力做一分事,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改变我们的世界,要靠我们自己。”

    “如果不是接到邀请,也许我此刻还奔波在炎国乡间的扶贫路上。”

    宋向明的眼前又浮现出纳特龙湖的夕阳,那绚丽的颜色似乎彻底烙入他心中4.3:“夕阳真是壮丽,可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如此美好的落日了。”

    他徐徐仰起头,眼睛带着某种灼热的光芒,直视着镜头:“要是人类被毁灭了,理想的世界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说完这句话,宋向明沉默良久,终于再度露出白牙笑道:“似乎说了一些很沉重的话,这样不好。”

    “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浑浑噩噩沉顿二十多年终于醒来,能为自己追逐的事业奋斗乃至献出性命,是对我最好的褒奖,也是我最高的荣誉。”

    “我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愧对父母。”

    “爸,妈,儿子不孝,但世事难两全,我是为了理想而献身,你们不必为我伤怀。我相信,我要是死了,周围这帮王八蛋会帮我照顾好你们的。”

    “听说组织会将阵亡者的遗骸,在祭礼上直接分解成基础物质,归于这天地之间。这挺好,守护这片世界,也融入这片世界。”

    “而且,这样我就可以飘过城市和荒野,奔行于天空和大地,拂动幼儿的嫩颊和老人的白发,最重要的是,每天都看到夕阳。”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就到这儿吧。”

    宋向明笑着抱拳:“我是宋向明,你们的‘欢笑哥’,永远29岁的美男子,哈哈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路短,相逢有时,老爸老妈,师傅战友,在下告辞了,再也不见!拜拜!”

    他抬手关闭留影水晶,仰靠在椅背上,带着静谧的微笑。

    当我死后,你们走过黄昏的街道,鬓角发丝和树梢轻轻摆动时,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认出,那是我……不是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