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站在观景台上静默眺望。

    与庞大的平顶金字塔相比，沿着台阶徐徐而上的卢卡斯，就宛如不起眼的小黑点，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聚焦于他。

    四下愈是寂静，心跳声就愈明显。

    “扑通……扑通……”

    埃德加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太阳穴在流速加剧的血液冲刷下鼓动，就如他此刻并不安稳的心。

    自从蓝星五大国知道，神话存在真实的原型后，再加上炎国九鼎的例子在前，几乎都对牵涉神话传说的历史文物动了心思。

    但问题在于，西方世界虽神话众多，包括北欧神话、希蜡神话、罗马神话、凯尔特神话等等，但最终占据主导地位的，都是一神教神话。

    而一神教传下来的圣物，总是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譬如都灵裹尸布究竟是不是真的，年份如何，一直到现在都疑点重重，而所谓的“真十字架碎片”，全世界的凑一块儿足够造条船了。

    可如果要是去寻找其他神话留下的文物，却连条线索都找不到。

    客观来说，像炎国这样的，连两千多年前的事件，都在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三四千年前的文物遗址，还能在古诗中找到痕迹的国家，几乎是蓝星独一份。

    比如炎国九鼎，的确是神话传说，可也确有历史记载，如《左传》、《史记》等等，并且延续成百上千年。

    但对西方世界来说，如奥丁的永恒之枪，那就真的只存在于神话当中，很难有史料证据能够找到其蛛丝马迹。

    高卢国和不列颠，翻遍了自家博物馆，结果里面历史最悠久的“真文物”，居然都是过去从炎国抢来的。

    于是，局势立马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这段时间，熊国、高卢国、不列颠国，几乎轮番和北欧五国、地中海希蜡洽谈，就是希望派遣考古队，去他们国内薅羊……不对，是共同寻找历史遗迹。

    所以总的来说，米国傍着镁洲印安人文明和神话，居然还算是境况比较好的。

    但米国官方的资源也不是无限的，屡次祭祀靡费众多，这次……真的不能再失败了。

    埃德加心头思索之时，卢卡斯教授终于走到距离顶端神像，只剩最后三阶的地方。

    他也不能再往上了。

    这倒不是传承下来的血脉记忆中，有什么“凡神之别”的糟粕，而是如果真的激活成功，靠太近了到时候他站167都站不稳。

    卢卡斯仰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羽蛇神玉像。

    在阳光的照耀下，神像眼睛正反射着微光，好像一万两千多年前，圣盾远征队领袖的伙伴，在此刻真的复活了一般。

    长久冥想磨砺出的意念，偶尔联结养出的“默契”，以及今天的奇异状态，让他能隐隐感知到，神像内部隐而不发的力量，好似只待窗户纸被捅破，就要冲天而起。

    卢卡斯徐徐转过身，面对着平顶金字塔下众人，一点点举起玉石权杖。

    “萨鲁泰诺……库伊瓦……贡阿多诺……”

    晦涩的古代印安语言从他嘴里钻出，当第一个字出口的刹那，卢卡斯就敏锐的意识到不同。

    精神力正在被消耗！

    这些“钥匙”般的话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

    但这样每说一个字，就消耗一分精神力，以至于整句话说完后，整个人都多了些疲倦的现象，却是第一出现。

    卢卡斯愈发振奋。

    而底下的一千人却是惊异的发现，以往彩排时，因为离得太高太远，以至于根本听不到的话音，此刻居然变得如此清晰，就好像在耳畔响起。

    更神奇的是，他们明明听不懂这古代印安语，可这一刻，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具体含义。

    “祭祀起，结舞，呼祭歌。”

    不知为何，当这语义浮现的刹那，这一千人中的大部分，莫名的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就好像沉睡在基因中的本能被唤醒。

    但理智尚存的他们，连忙按照之前排练的流程，大圆套小圆，围出一圈又一圈，然后——

    “呼！”

    一道整齐的呼喊骤然迸出。

    紧接着，他们一圈顺时针转，一圈逆时针转，彼此交替，一边旋转，一边跳舞，一边用绵长缓慢又奇异的腔调，呼唱起祭祀的歌谣。

    那腔调里好像有阳光、有大地、有新芽……

    如果非要类比，或许人种相同的原因，炎国蒙族呼麦与其最为相似。

    这嗓音好似吹过草原和树梢的微风，好似淌过高山和低谷的溪流，更像是夏季和秋季的蝉鸣。

    印安人的神，是自然之神，他们的祭祀歌谣当然歌颂自然。

    整个祭祀现场，好像变成了三层结构的情绪传递放大器。

    外围的上万凑数念词的印安人，忽然好似从脚底升起一道电流，沿着脊椎直往脑袋里蹿，战栗感在四肢百骸蔓延。

    这不是惊恐，而是某种心灵的悸动。

    他们好像看到大马哈鱼洄游之旅飞跃瀑布的尾巴，看到北镁棕熊苏醒之时捕鱼抖动的皮毛，看到波澜壮阔的野牛迁徙踏出的茫茫烟尘。

    所有人都逐渐陷入奇妙的境地当中。

    观景台上，拿着望远镜观察的埃德加，立马注意到变化。

    之前外围一万多人，其实都一副吊儿郎当的面容，有些甚至还在悄悄喝酒，但随着祭祀舞蹈跳起，他们的神态就变了。

    “隆列瓦……德希和卢……”

    他们逐渐一同念出祭祀用的古印安语，只有简单几句，但每次说完，就再度重复一遍，嗓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到最后几乎声震四野。

    而在卢卡斯的视觉中，一道道细线，正如微弱的烟气般，从众人头顶升起，散乱的萦绕在半空中。

    “凝聚的意念，或者说人们逸散精神力的凝结体，真的出现了！”

    卢卡斯的手立马捏紧。

    拥有大祭司传承的他，很清楚这些歌谣和祷言，并非具有神奇力量的咒语，而是在祭司意念作用下，加强自我催眠，将无时无刻逸散的精神力凝结为一体的工具。

    “到最后一步了，绝对不能出差错。”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重现那种奇妙的“链接”状态，并让为数不多的精神力，驱使着血液一点点沸腾。

    这时，太阳刚好走到平顶金字塔上方，几乎垂直照耀着羽蛇神雕像。

    似有微风吹拂，埃德加只觉皮肤上的绒毛轻微摆动。

    他锐利的眼睛略微睁大。

    密闭空间哪儿来的风？

    下一秒，令其心脏狂跳的一幕，便骤然出现在其眼中。

    只见祭司人群当中，一道庞大的蜿蜒影子由浅到深，一点点变得清晰，而且好像正在空气中游动，摇摆不定。

    埃德加霎时抬头一看。

    蓝天，太阳，白云，没有半分其他痕迹。

    但平顶金字塔上的卢卡斯睁开眼，却看到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细丝，正弧形掠过头顶，好似一面穹顶，形成无比瑰奇的景色。

    身后的灵力波动愈发明显。

    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玉像的通透感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真实鳞片质感。

    卢卡斯的呼气声愈发短促，目光死死盯着雕像。

    等到光华漫天的细丝，尽数没入雕像当中后，那闭合的眼睛，也终于跨过千年岁月，一点一点睁开，露出其中的金色竖瞳。

    恐怖的威慑力好似海啸般扑面而来，卢卡斯下意识想后退，可却死死按捺住了，心脏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膛。

    他紧接着便看到，羽蛇神一点点昂起头，压低身子，最终冲天而起，直入云层。就好像墨水倒入清水中，白云飞快被晕染成黑色，并朝四周迅猛蔓延。

    但参与祭祀的印安人只看到，穿着黑袍的祭司与神像对视片刻，刚才还无比晴朗的天空，此刻便黯淡下来。

    再抬头，竟然已经是乌云满天，连太阳也被遮蔽。

    “呼……”

    狂风顷刻袭来。

    纳瓦霍部门本就荒芜不堪，灰尘、细石、枯叶，一齐被卷到空中，一时间飞沙走石，状况凌乱不堪。

    除了埃德加外，观景台上的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激切的迈出一步。

    而偷偷玩手机却被同伴急拍肩膀的雇员，连忙收起手机，扭头望去，然后嘴巴便一点点张大。

    “这是……”

    不远处的灯火明亮的宴会厅内，打扮华丽的人们觥筹交错，少有人注意到，圆拱形窗外飞快暗沉下来的天色。

    唯有凯文察觉到那冲天而起的灵力波动，眼角皱纹一动。

    “大祭司的后裔，要成为新的大祭司了？”

    这股灵力不是浩瀚，但却是如此的精纯，以至于惊人的波动一直向外扩散。

    灵力是“超物质”，它的传播同样也是超光速，一毫秒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掠过数百公里外的亚利桑那州州府——菲尼克斯，或者说凤凰城。

    而在这城市的某栋公寓楼下。

    高中毕业不久的布鲁斯，推着自行车放到楼下车棚里，随即往天台一角看了眼，露出喜爱的微笑。

    但那里却空无一物。

    走入大楼，电梯门打开，结果恰好碰到暗恋的领家女孩儿玛丽。

    她正穿着一套从未看过的修身职业裙装，和闺蜜站在一块儿，看到布鲁斯，便笑着挥手打招呼。

    布鲁斯心跳都漏了半拍，一时愣在原地，直到电梯门自行闭合，遮挡了视线，才猛地惊醒，连忙把门按开，踏进电梯尴尬的笑了笑。

    闺蜜在旁边“噗嗤”一笑，这让布鲁斯脸如火烧，偏偏还得压抑住自己，好在玛丽面色如常，多少缓解了他的尴尬。

    “布鲁斯，最近很久没看到你了，听说你没有继续念大学？那你有什么打算吗？”玛丽有些好奇的问道。

    布鲁斯想起在圣盾学院的生活，不禁挠了挠头：“反正我也没考上好大学，社区大学纯粹是浪费钱。”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眼前的玛丽就是念的社区大学，连忙改口道：“哦，对不起，玛丽，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什么，社区大学也挺好的，对，就是这样。”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玛丽也不禁有些好笑：“你不用这样，布鲁斯，社区大学本来就不好，我只是为了多拿一些证件罢了。”

    “我最近正在本地一家小银行兼职，这也许会让我多出一些机会。”

    布鲁斯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幅打扮，也说起自己：“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也是在本地，薪水待遇很好，就是时间很紧，很少有假期。”

    玛丽眼睛明亮几分：“能说说吗？”

    “就是数个月前在这儿建立分公司的海神医疗公司。”

    圣盾事务厅旗下都是正规的公司，本来就在正常营业，有部分甚至暗中是圣盾驻所，所以没什么不好说的。

    玛丽和闺蜜对视一眼：“我们兼职的银行接触过这家公司，听说现金储备和月流水非常大，势头非常强劲，恭喜你布鲁斯。”

    能得到暗恋女孩儿的隐含夸奖的恭喜，布鲁斯简直跟吃了蜜一样，不好意思的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电梯到了，三人出了电梯，在走廊摆手道别分散。

    布鲁斯开门进屋，迎面便是一副有些年代感的布鲁斯·李的海报。他的父母都是李小龙的粉丝，因此结识相爱，还给他取名布鲁斯。

    穿着居家装的父母听到动静，走到门口一看。

    母亲直接捂住额头：“哦，天呐，这是哪个野人，我还以为我们的孩子迷路了呢，原来你还知道家在哪儿。”

    父亲靠着墙，抱着手：“也许是时候解释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

    布鲁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折叠后的合同，笑眯眯的递给母亲，后者展开一看：“海神医疗公司雇佣合同？”

    她直接翻到周薪那一栏，眼睛立马瞪大：“周新1782米元？”她立马掏出手机计算，发现也就是年薪9万多米元。

    “布鲁斯，你骗人也有点常识好吧？医学生毕业成为住院医师，一年也不过五到七万米元，这已经是三口之家的总收入，你高中毕业，可能有九万的年薪吗？”

    但父亲眉头一皱，拿过合同仔细看了看：“但这似乎不是假的。”

    布鲁斯小心的抽过合同，骄傲的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已经买房子了，是郊区带小院子的那种。”

    父母面面相觑，这孩子走什么狗屎运了？

    布鲁斯回到家，刚刚把合同放好，才坐下打开手机，就看到算法推送的“不明飞行物”视频。虽然知道米国媒体老爱整假活儿，但出于圣盾成员的敏感性，他还是点进一看。

    时间戳显示，视频刚刚上传，新鲜出炉。

    点开一看，晃个不停的画面中，几个庞大模糊的身影在云层缝隙一闪而逝。

    布鲁斯看着视频里的建筑，认出这明显是菲尼克斯西南郊区，其之所以这么熟悉，完全是因为买的房子就在那边。

    他心头闪过一丝疑虑。

    恰此时，布鲁斯忽然收到同伴的警示，这让他瞳孔一缩，猛地站起往外跑，结果看到母亲正把未凉的食物端过来。

    “布鲁斯，你这是又要去哪儿？”母亲急忙道。

    “抱歉，妈，这工作薪水很高，但是很忙，刚才公司打来电话，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的话音还在屋中回荡，门却已经“啪塔”合上，只留母亲待在原地，看向自己端出的食物。

    布鲁斯冲出家后，直奔楼梯间而去，一个劲儿往上蹿。

    很快，他推开楼梯间大门，来到天台，看着远方高楼大厦，似乎走在平地上，直直大步前行，完全不顾自己即将踏出边缘。

    终于，他一步踏空，直接朝下坠落。

    大地扑面而来，街道和汽车都在飞速放大。

    “嗖！”

    长着类似蝙蝠翅膀的黄褐色身影骤然掠过，分毫不差的将其接住，振翅升腾而起，飞向远处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