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不好了,种推官又来了!”
李逵正趴在衙门公案睡觉,迷迷糊糊之间抬头,就听到阮小二嚎丧似的大嗓门,在偌大的衙门中回荡。至于为什么周元不见人了?
大老爷出去游玩了。
其实也不算是去游玩,而是他之前在禹州做通判的时候,周元的上司,也就是禹州知州又一次心情很好,看到被公务折磨的有点颓丧的周元道“周老弟,你现在吃苦,将来才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元当时肯定不信,认定是上司糊弄他。心说你在划水,才这么说。面对上官,他压住了心头的不满,问“大人以为该如何做知州?”
“这是个好问题,做知州啊!你得放空心灵,要在更高的层次思考问题,不能局限于公务和衙门,得出去多走走。”
“包括听曲和狎妓吗?”
“这是放松,人不能像弓弦似的,崩地太紧,容易崩断。”
……
这话周元之前是不明白的,即便是他听了,也表示不服。
可终于有一天,周元来到了延安府,成了知府。他这才明白当初的上司是多么的睿智。大宋有280多个军州,除了四京之外,有280多个知州或知府。对于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做的再好,都没有用。因为升迁只有少部分人的权力,京城的部堂就那面几个,安排不了这么多官员的升迁,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官做到头了。
这时候,如果还想着一心为国为民,做给谁看?
就连自己都会泄气,更不要说做到知州的人,年纪都不会太小。三十岁之前能够做到这个官职的人,成就自然不可限量。但周元呢?已经是四十多了,他兜兜转转的做上几任知州,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如此一想,也就坦然了。
而且周元还对衙门非常放心,副手是他弟子李逵,另外一个副手是种建中,被李逵欺负的死死的倒霉蛋,还不是进士。这时候他不划水,还能做什么?
尤其是延安府大部分的公务都是军务,他一个书生,不去添乱已经很不错了,更不要说去帮忙了。
这衙门,也就成了李逵和种建中的地盘。
李逵其实也很少来,主要是最近的打击比较大,他的李·因斯坦·逵计划破灭了!
紧接着,他的李·迪生·逵的人设也崩塌了。
双重打击之下,李逵心态极其脆弱,需要缓一缓。
所以,最近他都在衙门里混。
这也是为什么他闲地去鼓动种建中改行做武将的原因,他实在太无聊了。可昨日,种建中愤怒的背影还历历在目,李逵还以为种建中至少翘班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没想到,一晚上的功夫,他又来了。不得不说,历史上的成名人物果然不同凡响,有道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才能成就常人无法成就的丰功伟绩。
神奇的是,种建中在衙门口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勉强且纠结的笑容。
然后自信地迈腿进入了衙门之中。
“将公文搬上来。”
大堂后面的官舍,种建中大有唾面自干的无视边上李逵惊诧的眼神,甚至在处理功夫的时候,还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好让自己精神百倍。
厉害!
李逵当即给种建中做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评定。
种建中很快就沉浸在公务之中不能自拔,但效率不高,脑子里一直想着自家夫人昨日的鼓舞,让他去考制科。这不是让他在全天下人面前丢人吗?
种建中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上这当。
“报!紧急军情。”
小校将军情呈给李逵之后,就退在一边,等待李逵写信答复。李逵看完了军情,算不上是什么军情,但情况并不好。鲁达、李云几个谁也服谁,以至各有各的想法。而高俅又镇不住这些人,童贯也是如此。
这对李逵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去了,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
但他没有打算挪窝,秦凤路面对的吐蕃很弱,正常只有常备军队一万人,征召之后才会突破十万大军的数量。说起来,就是乌合之众。
这样的军队,只要主帅不昏庸,军队战斗力尚可,没有打不赢的可能。
而在他看来,秦凤路完全有自保的能力,他带兵的意义也不大。这不是打不赢打得赢的问题,而是能否歼灭所有防抗势力的问题。河湟之地又贼大,一点都不比西夏小多少,还地广人稀,要是自己去,几年时间就耗在这地方了。
他稍抬头,发现了种建中正在埋头处理公文,突然有了想法。
“彞叔,昨日的事小弟考虑不周,还请不要在意。我的意思你是去做文官,但做带兵打仗的文官,就和章学士一样,岂不是比你在衙门里苦熬要好许多。如今西北立功的机会很多,但真要是西北靖平,还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吗?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得个龙图阁直学士的嘉奖。而且我可听到了京城的消息,章相有意将荫补的文官全部夺职,一两年内就要执行。”
“不会吧?”
种建中不由紧张起来,他就是荫补文官,真要是被章惇夺职了,他这二十年在衙门里苦熬,岂不是到头来一场空?
能屈能伸种建中,自然不会和李逵继续争斗下去,没意义,连自家的老婆都胳膊肘往外拐,寒了他的心。再说,今天李逵的语气很不错。至少没有鼓动他去做武将。但种建中还是打定主意,不想搀和。其实他也有心动,只是他信不过李逵。荫补的文官这么多,章惇不会不管不顾将所有人都打回去吧?这岂不是要闹翻天?
可想一想章惇的为人,他又不敢笃定一定没这档子事。
这不是说李逵说话云山雾罩,没有个准头。主要是和李逵共事时间长了,他发现李逵虽说消息灵通,但假消息颇多,让人防不胜防。
“人杰不必在意,昨日我也太过孟浪了。只是章相有此考虑也没什么,说起来某做官这么多年,也想休息几年,回老家好好看看。”
“还没到这份上,彞叔,你可是春秋鼎盛的年纪,怎能说如此丧气话?对了,如今秦凤路的战局不稳,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结局吗?”
说话间,李逵将手中的军情公文递给了种建中,后者看后沉吟道“只要渭州和秦州不失,青塘人奈何不了秦凤路。”
一语中的,仅凭借这几句话,李逵就觉得种建中不同凡响,肯定是做大帅的好材料“怎么样?去试一试?”
李逵还不死心,他觉得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或许什么时候种建中想开了呢?
但显然,种建中并没有顺着李逵期望的想法而去,而是对他“呵呵!”笑了笑,继续埋头处理公文。
李逵继续蹲在种建中面前,比划道“你看童贯是个宦官,他都有建功立业的想法,你怎么就能没有呢?再看看飞廉军的底子,多好啊!步兵骑兵的装备战马,在大宋都是最一流的,你要是去了,建功立业如同探囊取物。”
种建中听着听着,终于抬起头来,问李逵“人杰,你想过没有去参加制科考试,今夏就有一场。”
李逵愕然,他被吓得不轻,他参加制科考试,这不是去丢脸吗?当然也不见得是丢脸,但想要通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同于科举,制科考试的文章是怎么华丽怎么来,就李逵平白的文风,怎么可能有所斩获。虽说他是堂堂探花郎,绍圣科元年进士及第,也算是才华横溢之辈,可制科他真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李逵纠结地问种建中“你想去?”
“不去。”种建中的脑袋摇地如同拨浪鼓似的“我没信心。”
这话说的,好像李逵手拿把攥似的,李逵随即叹气道“你没信心,我就有信心了?我去也得死,还不如当不知道算了。”
种建中好奇地打量起来李逵,没想到李逵还是个耿直之人。听到李逵没有信心,种建中这才心里好受了很多,一个人倒霉,还不如两个一起倒霉,至少可以依偎着取暖。不过两个大汉之间,画面有点污。
种建中叹气道“人杰,我就不明白了,我一直在做文官,为何你却要鼓动我去做武将?即便你说的全对,知州领兵作战,在我大宋也是寻常之极。可连我自己都闹不明白,我还有带兵打仗的本事。毕竟,你要是查看过我的履历,就该明白,我从来没有从军打仗的经验。”
“可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史书能骗人吗?
当然,但是有些人的功绩是说什么也无法抹杀的。比如说种建中,他继章楶之后,带兵攻打西夏最为成功的主帅,这总该没有疑问吧?
总不至于把这些功劳都放在童贯的头上吧?
且不说童贯带兵打仗有多么不靠谱,就是军中的威信,他能竖起来吗?
种建中迟疑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觉得李逵魔怔了,非要盯着自己。但他同时也从李逵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李逵要将他一手带出来的飞廉军交到他的手上。对于这份信任,种建中心头暖洋洋的有点感动。恐怕这才是李逵缠着他真正目的。但问题是,从没有带兵打仗的种建中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带好这支大宋数一数二的精锐。
他不得不推心置腹道“人杰,哥哥谢谢你的美意,但真不成啊!就像是我去参加制科,是去自取其辱一样。让我带兵打仗,万一一败涂地,可会害死很多人。到时候你岂不是要后悔识人不明?你要是不放心这支军队,可以托付给赵尚,余庆,王允之诸位知州,他们虽说是文官,但在西北施政多年,多少会点兵,至少不会让飞廉军陷入绝境。”
李逵能看得上这些人?
当即横眉怒目道“他们也配?”
种建中很忧愁,他一方面感觉自己被李逵看重,有点小骄傲。尤其是李逵想要将飞廉军托付给他的那一刻,他对李逵的所有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好朋友才做这样的事。可问题是,你靠谱点,怎么就盯着爷们不放,咱可是连战场都没有上过。
种建中之前一直在做文官,就连在西北做官,也只是秦凤路做过一年半载的提举常平使而已,还因为反对蔡京的市易法,以反对变法的由头,而被撸了。他实在对李逵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对李逵道“人杰,你去,我舍命陪君子,也跟你去!”
李逵蓦然,豁开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竟然被碰瓷了?
不带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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