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快,拉着火炮退出作战区域!”
年熹紧张的大喊,他似乎觉察到了,党项人在失败了多次之后,终于发现了宋军的弱点。重骑兵铁鹞子,放弃了固有的战术,混杂在了轻骑兵中一起冲锋。
这要是在其他战场,完全是瞎胡闹。
重骑兵防御力强,放在冲锋队伍前面,容易限制后面轻骑兵的速度。
放在中间,有点不上不下。
放在最后……只要轻骑兵进攻路线被挡住了,重骑兵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说,还可能堵住轻骑兵撤退的路线,限制了轻骑兵好不容通过降低防护力获得的战场快速反应能力,反而造成战场上骑兵作战的手忙脚乱。
即便真的要将重骑兵和轻骑兵放在一起使用,那么也只能像是锋矢阵之类的冲击阵型,重骑兵放在冲击的最前面,而且应该是集中使用,作为骑兵作战之中的箭头,一下子插入敌人的腹地。用强大的防护力,给后面的轻骑兵撕裂出一条口子。
但面对火炮的时候,铁鹞子夹在轻骑兵中一起冲锋,就让宋军的炮兵统领年熹头痛不已。因为对付铁鹞子,散弹威力不足,实心弹威力倒是有了,但是轻骑兵怎么办?
只能顾及一个兵种的火炮,要是针对铁鹞子,就用实心弹,但是铁鹞子散开融入在轻骑兵之中,很难打中。要是针对轻骑兵,那么铁鹞子这样的重骑兵能够毫发无损的靠近宋军步兵防线。可想来想去,没有太好的针对办法,不得不使用散弹的攻击,至少能够多杀伤一些党项人。
毕竟,相比只有千人左右的铁鹞子,党项人的轻骑兵数量太多了。另外,实心弹能打中多少人?一发炮弹只能打中一个,最多两炮之后,炮兵就要撤离到防线后面,就算是每一发炮弹都打中了敌人,也无法减弱党项骑兵的冲锋强度。
无奈之下,年熹只能听从李逵的命令,用散弹近距离轰击之后,立刻撤退。
而且李逵还下达了一个让年熹惊恐万分的命令“炮兵撤退至安全距离之后,弃炮,步战!”
“大人,之前不是挺容易就能挡住党项人的进攻吗?”
年熹看着炮兵的士卒,非常幸运的是,炮兵看似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但伤亡一直是最少的,几乎和躲在防线后面的弓弩兵差不多。
李逵却沉吟道“要是顶不住这次进攻,炮兵在此战之中,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开炮了。”
“大人,真的到了如此凶险的境地吗?”年熹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逵,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之前宋军对付党项骑兵那个叫轻松啊!战斗自从开始之后,党项人如同割麦子一般轻松的让宋军一的收割。
原以为,战斗会延续下去,直到党项人崩溃,逃跑。
可突然间李逵告诉他要拼命了,甚至炮兵的作用都将要失去的时候,他简直无法想象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
可李逵能说什么呢?
不过李逵也不是完全没有了手段,只是他看了一眼防线上的步卒,还有消耗光了的预备队,对年熹道“准备投掷掌心雷,在掌心雷没有扔完之前,你的部下还不用投入防线。但是……”
一句,但是……让年熹明白了,顶在防线最前面的步兵已经所剩无几。挡住党项人这一次进攻,都是个未知数。尤其是李逵已经看到了党项人还在集结的步兵,这才是李逵的心头大患,骑兵抗住防线不崩溃,步兵冲锋之后顶上来,要是党项人疯狂一点,根本就不在乎步兵的伤亡,再投入骑兵冲锋,他和宋军真的危险了。
年熹扭头之后,猛然回头对李逵道“大人,弓兵调出一个指挥,顶上去吧?”
没有训练过步兵武器,或者训练不足的步兵,要是寻常的战斗也就算了。但是高强度的密集枪阵,真的很难说弓兵能否坚持下来。尤其是铠甲,步甲和弓甲,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弓兵的铠甲注重的不是正面防御,而是头顶防御。步甲却是全方位的防御。
穿着弓甲的士兵放在步兵防线上,和没穿铠甲没什么区别,会损失非常大。
李逵回头叫来丰璋,问“去伤病哪里收集步甲,换弓兵的兄弟们上去。”
丰璋张了张嘴,还是领命去办了。
战斗在宋军和党项骑兵碰撞的那一刻,立刻进入了白热化。厮杀声响彻大地,喊杀声惊天回荡。
“杀——”
每一次怒吼一声,阮小二就如同标枪似的冲出去,一个突刺,刺倒一个穿着黑色重甲的铁鹞子。这些夹杂在轻骑兵之中的铁鹞子,给宋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普通的招数,无法伤到要害。只有用尽全力的奋力突刺,才能将人刺死。而且只有军中少数人能够做到一击必杀,阮小二就是其中之一。
眼瞅着党项人越来越多,阮小二的手臂却越来越沉重。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党项人,脑子木木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他一个劲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挺住,要挺住,不能放弃。
可就在这时候,阮小二的身体被一匹发狂的战马撞了一下。踉跄着晃了晃,下一刻,他愕然发现周围都是党项人了,连一个宋军都看不到了。可是阮小二清楚,宋军最多距离他不过只有一两丈远,之所以会成为眼前这样的局面,是因为宋军和党项人混战在了一起。他从宋军中被撞出来,跌跌撞撞地支撑了一会儿,却再一次遇险,他被撞到了。千军万马之中被撞到,即便没有被人盯上,如同洪流一般的脚丫子就能将他踩成一摊肉酱,更不要说他面前有几个早就盯上他的党项人,恶狠狠的举起武器就要往阮小二的头顶砸下去。
手上丢失了武器,加上左右都是人,根本就没有阮小二躲避的空间。阮小二心头蓦然,眼前回忆起一幕幕在梁山泊老家的记忆,似乎自己应该要死了。回想起自己的兄弟,阮小五和小七两个家伙跟在学堂里抓耳挠腮的读书的样子,他嘴角微微扯起些笑意,似乎死也并不可怕。
“阮兄弟,某来帮你!”就在阮小二闭眼,等待死亡降临的那一刻,突然听到耳畔有人大喊了一声。
铛铛铛
刀枪碰撞的生意,就在耳畔。
阮小二这才发现,有一个高大的背影,用一杆长枪护住了自己。让他来不及感谢,身体的本能让他从地上抄起一块巴掌大石头,爬起来就砸向了距离他最近的党项士兵。
啊!
对方惨叫声之后,手中的武器瞬间被阮小二夺走,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阮小二和鲁达背靠背,面对周围的敌军。
此时,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境地。即便鲁达武功再好,阮小二身法再高明,只要没有人过来支援他们退回本阵。他们来说,就很可能陷入无穷无穷的围攻之中。即便是全身都是铁,他们能打几颗钉子?
可即便知道情况非常不妙,阮小二和鲁达还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迎接所有落在头顶的进攻。
喀嚓
喀嚓
咔嚓
突然鲁达发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下意识的差点举起手中的长枪给对方来一下子。幸好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迎接他的是一张怒气重重的黑脸,还有一句让他哑口无言的怒骂“你良心被狗吃了!”
李逵气地在空中差点一刀砍了鲁达这混蛋,他虽然身上穿着铠甲,但是裤裆下没有穿啊!真要是被鲁达捅了一枪,他找谁说理去。好在鲁达反应及时,没有误伤。
原来是李逵。
他倒不是轻功了得,而是两军拼杀的区域,到处都是人,根本就冲不出去。而李逵却发现了一个铁鹞子身上致命的弱点——脖子。
骑兵的铠甲很重,重骑兵的铠甲更重,尤其是盔更是沉重的负担。普通人的脖子即便是训练,也无法长时间顶着如此沉重的重物。头顶神功,很多奇葩民族都会。但是顶着重物和带着头盔作战是完全两回事,作战可不能脖子笔直的垂直于地面,只要用力猛一些,就容易扭伤。所以猛将们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脖子很粗,粗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李逵在发现阮小二陷落党项人之中,就准备去救。等他赶来,鲁达已经过去了。但他也没多想,跟着也冲了出去。他跳起来无意识地踩了就近的铁鹞子的头顶,还没用力,他就听到轻微的咔嚓声,随后脚下的铁鹞子竟然如同倒栽葱似的倒下去。这才让李逵如梦初醒,脖子,才是铁鹞子的致命弱点。脖子一断,立马玩完。
而李逵在人群中用脚踩,用三尖两刃神锋拍,连踩带拍之下,竟然让他清理出一片暂时的真空地带。没等党项人围上来,拉着阮小二的后衣襟往后一甩,阮小二在空中飞起一条抛物线,就扔到了宋军之中,看也不看鲁达,就甩下一句话“退回去!”
鲁达虽然被训了一句,但是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李逵挺有人情味,之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轰轰——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在党项骑兵中间爆炸开来,要是换成其他战场,这种用投掷方式丢出去的热武器,会让他们惊恐万分。炸伤不怕,烧伤才是真的痛苦。但在这里,党项人似乎也麻木了一般,或许他们心里就一个信念,回家,回家,回到家里,噩梦就结束了。
相比于火炮,掌心雷在宋军守城的时候经常用。
一般都是宋军从城头上扔下去,炸伤党项攻城的士兵。效果非常不错,但是因为黑火药的威力有限,使用过程之中总是不尽如意。经常有宋军在守城防御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敌军聚集在城墙下,干脆就将满桶的火药点燃了扔下去。而党项人攻城最怕遇到的也是这种愣头青的宋军。因为一整桶火药,几十斤的分量,爆炸了,那是惊天动地之后的炼狱。要是不爆炸,更可怕,一团瞬燃烧的烟火,比铁匠的火炉都要炙热,瞬间笼罩几十人,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能把人皮肤烤熟了,但却不会让人就此死去。很多党项士兵经常忍受着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折磨,才会死去。
相比火炮那种催命鬼,投掷的掌心雷只不过是个弟弟。尤其是党项人对这种宋军中常见的防御武器并不陌生。
宋军以前用的掌心雷用的是特制的陶罐,就是加厚的罐子,放入火药之后点燃之后扔向敌军的守城防御武器。
这支宋军也准备了不少,只不过陶罐用的是小号的,为了增加威力,加入了一些铁片和尖锐的石头。威力也就那样,三米之内,惊天动地。三米之外,听个响。之前的作战,已经消耗了不少掌心雷,年熹一边组织士兵开始投掷。一边让人清点存货。
“大人,这是最后一箱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年熹眼皮子直跳。
之前这种掌心雷消耗的太多了,以至于真的需要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快用完了。年熹眸子通红的盯着战场,发狠道“告诉兄弟们,仍完了掌心雷,都跟着我上去杀党项人。”
“得令!”士卒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大宋的士兵在战场上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动不动就陷入绝境之中。
忍耐。
继续忍耐。
在中军的主将程知节早就看地不对劲了起来。撇了眼公孙胜,想问,又担心结果让他老人家心脏受不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程知节这才问道“公孙先生,情况似乎不妙啊!”
公孙胜曾经一度热衷于造反,精通战阵和兵法,对于如今宋军的情况,早已心知肚明。宋军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面对党项人不计伤亡的进攻,李逵即便是天人之才,恐怕也没辙。这里说的没辙不是说李逵输定了,而是连公孙胜也不知道胜负最终会落在谁手里。
党项人如果有决心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么结果不用猜了,党项人肯定会赢。
但是这样的军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那么就只能比拼宋军和党项人之间的忍耐力,谁更好了。
如果宋军守住了党项人最后的疯狂,那么该党项人撤退了。当然,党项人的撤退是从容的,不慌不忙的,因为没有骑兵的宋军根本就追不上。
但要是宋军最后的勇气也被消耗干净了,那么等待宋军的是一场大屠杀。
被杀戮完全控制了心神的两支军队,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比拼主将的智慧,也不再比拼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信念,能够将士兵身体内最后一丝力量都抽掉的信念。
公孙胜热衷于造反,是因为对朝廷不满。但面对异族,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要退缩。他家就住在辽国和大宋边境,契丹人是多么蛮横他不是没有见识过。至于党项人,对于宋人来说是更痛恨的存在。只不过,他没有战场厮杀的手段,拿着长剑,在江湖上一对一,并不会让他落下风,但是在战场上,他手中的长剑是大打折扣的。
可即便如此,公孙胜还是扭头对程知节保证道“将军,我会护着你的。”
哈哈哈——
程知节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对公孙胜道“公孙先生,你是方外之人,不懂我们将门。要是情况无可挽回,公孙先生还请回去给某家中妻儿说一声,我老程,没有给程家丢脸。”
公孙胜愣住了,看着程知节豪迈的样子,公孙胜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那个胆小怕死的程知节吗?
可要说程知节这时候做戏,装英勇,但他才是这支军队名义上的统帅,他需要装出来给谁看?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程知节长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将门子弟平日里斗鸡遛狗者不乏其数,无所事事者更是煌煌其多。但是真要是在战场上,在无法挽回的局面之前,用死来维护家族的荣耀。这是将门子弟的归属,我程知节也一样。如果我逃回去了,我的孩子会在亲朋之间这辈子永远抬不起头来,我的妻子岳父也会因此连累,我的兄弟父母都将蒙羞,与其让所有人都痛恨,不如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的好处。所以,公孙先生,我说过你不懂将门,我即便在阵前自杀,也好过苟活着,你懂不懂!”
说到这里,程知节对着亲卫怒吼“抬我的宣花大斧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