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忙乱后,陈府总算进入了正常打开模式,赵昺身前的桌几上除了茶汤,也摆放上了荔枝、枇杷、樱桃、李子等几样时令水果和几样小点心及干果。陈氏兄弟俩儿个左右相陪,长子陈昌时带着两个小厮在旁招呼,负责端茶倒水。
“陈尚书,朕看你家仆役不多啊!”眼见陈家一个个的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般的紧张,赵昺剥了颗荔枝丢到嘴里笑道。
“陛下……”
“陛下……”
“呵呵,朕却忽略了,陈家如今是一门两尚书,如此称呼确有不妥了!”赵昺这一问,两兄弟同时抢话回答,可见对方要说,又皆同时闭了口,让场面有些尴尬,他笑笑道。
“陛下,只要直呼臣名即可!”陈则翁也颇觉难堪,拱手施礼道。
“二位尚书皆是臣之长辈,又在家中,直呼名姓似是不敬,不若朕便随淑儿一般称呼吧!”赵昺想想别说这个讲究礼法的时代,便是后世在中国直呼长辈名姓那也是极为无礼的行为,而女婿随着媳妇称呼娘家人亦是惯例,于是言道。
“万万不可!”陈则翁听了大惊道,“陛下是君,臣可担当不起,且有违礼法,如此却是折杀臣下了!”
“陛下,切不可如此,君臣终是有别!”陈任翁也是连连摆手道。其实在他心中,不仅小皇帝与自己有救命之恩,更是有知遇之情。且在归附帅府后,而他从未将小皇帝视作一个孩童,除了尊为君上外,感情却似兄弟。可命运无常,随着女儿入宫,自己升格成了老丈人,让他颇觉不适应。
“如此便依瑞洲先生吧!”赵昺沉吟片刻道。自己若是以陈大、陈二,或是大陈、小陈相称也不妥,且他也一向与陈任翁关系比较亲密,如其一般也觉得更像兄弟,叫爹还真难以出口,便就坡下驴顺了他们的意,但还是在后缀加了先生二字,已示尊长。
“如此最好!”陈则翁施礼道。其实便是先生二字,他也觉得受宠若惊,自己非是帝师,又非名儒大家,让陛下如此称呼也是高抬了的。
“陛下,琼州不及临安富庶,加上子弟们多不在身边,如今返京后都居住在一起,开销大了许多。”陈任翁接着前边皇帝的问话解释道,“属下与兄长虽然薪俸丰厚,几个家侄也入仕有些进项。但是人口也多了几倍,又时常有些应酬,加上常有乡中的人投靠,花费也是不少,全仗兄嫂帮衬才得以维持,因而能省的也便省了。”
“嗯,生活上拮据些,但两房如此和睦也是让人羡慕!”赵昺点点头道。他清楚要在京中过上体面的生活,尤其是还要维持皇亲的面子,在不贪不占的情况下并不容易,陈家上下百余口人,穿衣吃饭都不是小事,且同僚之间的聚会也不是小数目,穷亲戚再时常打个秋风。而孩子们大了也要嫁娶,也要有些积蓄,那也只好能省就省了。
“陛下说的是!”陈任翁点头道,“不过这也比之当年好了很多,总是衣食无忧,一家人得以团聚,这是最好的。”
“话是如此,见你们如此清苦,朕也是于心不忍!”赵昺想的却不止如此,这些人当年随着自己出生入死打天下,虽不一定想着日后的荣华富贵,但是谁不想日子过好些。所以不仅要在精神上予以满足,物质上还是要给予补偿的,起码也要比昔日强。他考虑了下道,“王德,回去后从内藏库支取一千贯送来,此后作为定例,每月按时皆有以补贴陈府家用。”
“是,小的记下了!”王德领命道。
“陛下,这如何使得?”陈则翁听了惊道。他知道别看每月只有千贯的补贴,却也不是小钱,他身为一部尚书薪俸每月也只有四百贯,加上各类补贴在五百贯左右,而京中的平常百姓一家每日所费不过百文而已。所以这千贯钱足以让他们一大家子的生活上一个台阶,日子宽松很多。
“陛下这么多年来,皆是节衣缩食,属下已有俸禄,怎能在拿陛下的钱!”陈则翁也是连忙言道。
“不必推辞,朕虽然一向缺钱,但这些还是有的。”赵昺言道。
“陛下如此,恐也会遭到臣僚们的非议,臣请陛下收回成命!”陈则翁知道自己两兄弟皆为尚书,家中女儿又入宫贵为贵妃,当下掌管后宫,已经十分惹眼了。再行加恩,岂不更遭人嫉恨。
“这又有何妨?我们是亲眷,朕从自己兜里掏钱,又非动用公帑。再者谁家没有穷亲戚,帮一把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能说什么。而说实话这些钱着实不多!”赵昺摆手道。
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与自己的先祖们来说已经很收敛了,当年的贾贵妃、阎贵妃受宠之时,赏赐其家的钱财何止百万。而他选择这个数,也是有所考虑的,千贯可以改善陈家的拮据生活,且又是分期给付,也不会让他们过上奢侈的生活,外界即便知道了也不会遭人嫉妒。
“两位尚书也就不必推辞了,陛下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最看不了属下的人受苦,还是不要让陛下难过了。”王德也在旁劝道。
“属下便受之不恭,谢过陛下了!”陈任翁想想也是,小皇帝对自己一向苛刻,对属下却大方的很。当年日子多艰难,他都没有舍弃老营的那些军中遗孤,直至将他们抚育成才,即便现在知晓日子不好也会给予资助。且老营中现下依然开办,收养的也不止是军中遗孤和遗属,还有那些受伤致残无人照料的官兵。而自己再推辞也就太过矫情了,不若安然接受。
又说了会儿话,桌几上的水果撤下,分三轮再呈上菜肴。此时待客家宴分“初坐”、“歇坐”和“再坐”。“初坐”即客人进门后坐下喘口气儿,随便吃点零食消乏。而“初坐”之后宾主再上桌,就是“再坐”。之后正式家宴才开始,正菜称又称“下酒”。这轮上的便是歇坐。
古人以为在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即进入伏天。此时天气炎热,人们食欲不振,开始消瘦,即“枯夏”,要偷闲消夏,注意饮食补养,便有夏令饮食三鲜之说,又分有地上、树上和水中三鲜。所以这轮分别是地上三鲜为苋菜、蚕豆和杏仁,树上三鲜为樱桃、梅子和香椿,水中三鲜为海丝、鲋鱼和咸鸭蛋。
在接近正午时才正式开席,想着皇帝既然是来参加自己的家宴,陈则翁便用桌宴,可规矩仍不能坏。正堂上只摆了一桌,依然是兄弟俩主陪,另外两家长子末座相陪。而其他兄弟及女眷只能退到后堂,不能同堂用饭的。这也是规矩,即便家族聚餐,男女也是不能同席的,男性成员在这张桌子吃饭,女性成员在别的桌子吃饭,中间放一张屏风隔开。
假如空房很多,男女非但不同席,甚至不能同屋,男的在客厅聚餐,女的在卧室聚餐。女士们的座次安排跟男人一样,也是面向大门为首席,背对大门为末座,首席左侧让大妈坐,首席右侧让婶娘坐,新媳妇和小姑子背对大门打横相陪。
赵昺看过,第一轮上的的共有六盘,先是春藕、橙子、绿桔等水果菜蔬,这些都是常见的食品,非是特别难的之物。且发现陈家所用的盘盏皆是瓷器,虽然十分精美,但在这个年代却非是大户人家的首选。因为金银餐具才是首选,即便是大些的酒楼也少用瓷器,可见陈家日子过得确实不宽裕。
此外,想是考虑过自己的习惯,并没有上那些华而不实的看盘,且菜量也并不太多。而接着便是四样海鲜,第一份是蒸石首鱼,即是今日市面上常见的黄花鱼,其名石首据说源自于吴王阖闾,《吴录》中曾记载道这种鱼的美味曰“略如巨蟹之螯,为江海鱼中之冠。”不过在江浙一带这也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赵昺明白石首鱼之所以难得,其实主要是由于捕捞季是在夏初,在还没有普及冰鲜技术的时代,市面上的石首鱼极易腐坏,但是即使是发臭的鱼肉忍让抵挡不住吴人的口欲,故在当时又有“忍臭吃石首之说。”可在冰鲜技术逐步普及这个时期,石首鱼的保鲜不再是困扰众人的问题,它们的销售范围也开始逐渐向内陆推广,因而也算不上奢侈之物。
再一盘便是油煎蛤蜊,这道菜对现代人并不陌生,而在此时也已名满临安城内的各大酒楼,对于非沿海地区的宋代人来说仍然是稀奇玩意儿,但在近海的杭州来说亦非稀奇之物,算是时令海鲜。赵昺吃着这是以香油煎制的,吃着也别有一番风味,却也多吃了几口。
又一盘则是螃蟹,曰“持蟹供”。其实便是非常简单的白煮蟹,也就是把螃蟹放在水里煮熟,佐以调料,与把酒持蟹,十分豪爽。这种吃法,与今天的蒸蟹相差无几,但却是最原汁原味的吃蟹方法。赵昺在琼州时出海捕到螃蟹,常常就是这么吃,相必这是陈任翁投自己所好,便用了这个方式直接上桌了。
“这螃蟹甚是肥美,吃着过瘾!”赵昺举杯与众人同饮一杯后,便下手掀掉蟹壳,见蟹肉丰满开心地道。
“陛下,这蟹乃是从前的旧部送来的,他们知道属下喜欢,捕到后便会送来一些,个头比寻常市面上的要大的多,也甚是鲜美,养在池中数日不死,仍是新鲜的!”陈任翁言道。
“唉,想想朕已经有一年多未曾乘舟入海了,在琼州何尝有过这么长的时间。往年这个时候在博鳌行宫避暑,可下海游泳,乘船垂钓,捕鱼捞蟹是多么悠闲痛快!”赵昺听了却颇为感概地道。
“是啊,彼时陛下时常泛舟海上教练水军,遨游大洋,想想也是痛快!”陈任翁也神往地道。
“陛下,如今这螃蟹在临安也非难得之物,又何必总是年年不忘琼州啊!”陈则翁见说起琼州,小皇帝脸色有黯然之色,连忙岔开道。
“呵呵,确实如此,宫中也常常采买,但朕却吃不出昔日的味道了!”赵昺拧下只蟹螯道。他知道螃蟹在江浙地区早已是桌上的佳肴,在临安城新门外专有卖螃蟹的蟹行,城中做餐饮生意的,如果店家不卖蒸螃蟹想必会被同行耻笑。
“大哥多有不知,在这桌上吃蟹与亲手从海上捞取,又亲手烹煮,与舟上众军在甲板之上同食,绝非同感。陛下感叹的是无法如当年那样恣意,而非是在这桌上安然食用!”陈任翁反驳道。
“朕常常想起与朕同舟共济,在海上搏杀的将士们,可当下却分赴四方,见一面都是万难,更不知他们的下落。尤其是那些琼州征募的兵将,现在远离家乡来到江南,不知过的如何!”赵昺边剥取蟹肉边言道。
“属下也常有同感,当年属下受命组建训练左翼军,日日相处,三千将士在多年征战中,或是阵亡,或是受伤退役,或是调转它部,余者也是难得一见。每逢遇到,都是深为感概,而从琼州征募的兵丁现在也是分驻四方,相互间也是难得一见了!”陈任翁言道。
“是啊,我们赴琼后便多次整编,回到江南后又大肆扩军,不得不将他们拆散分赴各部任职,再难显当年的同籍编为一军的景象了。”赵昺点点头道。
“陛下所言极是,属下到兵部后,常有将官会私下请求将征募的同籍新兵拨付至其部,可新兵训练后往往是就近补充,属下想通融都不能,时常受他们埋怨!”陈任翁喝口酒苦笑着道。
“陛下,吾常听人言,称广西畲兵及淮兵最为善战,可如此分配新军,岂不会导致旧部难以补充,导致战斗力会逐渐被削弱呢!”陪坐的陈昌时插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