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节严十分清楚殿下和江氏间的‘恩怨’。当初殿下为了说服江万载帮助自己开府琼州,说他要做一个有大义的坏人,从而引起了江万载的怀疑,便在其身边伏下暗子。没想到殿下人小鬼大居然看出了端倪,也不知道其是因为没有抓住证据不敢与江家翻脸,还是遵守要照顾江家子弟的诺言,殿下一直没有采取过激的行为,而是装作不知,除自己外再未向他人提及此事。
但以应节严看,殿下并没有忘记此事,对江氏抱着很大的戒心,借整军的机会将江宗杰从亲卫队调出安排在抚司坐冷板凳不说,还将其转为文职,不准他直接接触军队。而对江璆,殿下是以师视之,却不亲近,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可江璆似乎没有意识到殿下不冷不热的态度,总想代殿下做主,虽有维护之意,但却令殿下更为反感,经自己劝说略有收敛,可已是泼水难收。
让应节严不解的是殿下尽管十分讨厌江璆却并没有对其怎么样,雷州之事殿下更是力保于他,并没有借机除了这个‘后患’,这与其日常的行事风格严重背离。说殿下因为忌惮,或是为向江万载示好,才手下留情,可这个解释连应节严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若是此事发生在开府之前,他琢磨殿下为达目的或有可能示弱,而现下帅府兵精粮足,众将无不信服,实力足以与日暮西山的江氏抗衡,殿下即不必怕他也没有必要向他示好。
另外雷州之事完全是江璆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与殿下一文钱关系没有,江家要怪谁也怪不到其身上,而其只要坐观就能除去心腹之患。殿下即便想除掉曾渊子也只需说其与江璆相互勾结,阴谋分裂帅府,破坏经营琼州大计就可。而现在雷州事了,殿下不但没有收回令牌,还将后军任由江璆调遣,反而忘了其可能就是埋在身边的‘马岱’。应节严为此是困惑不已,彻底摸不清殿下的脉了……
“先生读书万卷,定知春秋之时管子临终前,齐桓公床前问计之事吧!”对于应节严这个问题,赵昺并没有避讳,沉吟片刻说道。
“当然。”应节严颔首道,“管仲病危,齐桓公问其身后谁可为相,并先后提及鲍叔牙和易牙等人为选。管仲却不同意,举荐隰朋为相。”
“正是,先生想必也知管子为何不荐易牙、竖刁及卫开方三人吧?”赵昺喝口茶又道。
“管子曰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愿也得于君者,将欲过其千乘也;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应节严不假思索地道,“管子窥破其心中藏奸,因而劝国主弃之不用。然而齐桓公却忘记警告,仍起用他们。可当他生病在床,无可救药时,三人便立即锁闭宫门,活活饿死了他。”
“然也,可齐桓公,甚至在外人看来,竖刁把自己给阉割了进宫侍君,易牙杀幼子给主子尝鲜,卫开方离家千里抛弃自己的妻儿奉主。乍一看,他们皆是行的忠君为主之事,让人感动,皆应重用。可细思之下,就会使人感觉极为恐怖,人爱自己胜爱别人,这是天性。如果有人爱别人胜于爱自己,那就是伪,就是违背天性,不近人情。一个人要畜牲到何种地步,才会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事来?”赵昺正色说道。“而江翊善便是性情中人,他明知曾渊子不怀好意,也知擅自出兵将是什么后果,但仍为还曾家这份情甘为之驱使,以致难以自拔,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又怎么看着他死呢?”
“那殿下便不怕江翊善是身边的马岱了?”应节严听了心中了然,笑笑又问道。
“呵呵,刚才已经说过江翊善乃是有情义之人。于公我与其是君臣,于私我与其是师生,无论从乃方面论,他便是杀了自己,也不肯伤我一根汗毛的!”赵昺洒然一笑得意地道。
“唉,江翊善入府真不知是其幸,还是不幸!”应节严听了叹气道。小王爷真是把人心都算计透了,若是他日为君定能成就大业,若是为臣却可能为害国家。可有一日其要谋反篡位,是下手杀他维护正统,还是会助纣为虐,恐怕自己也说不清,所以此话言人也正是言己。
“当然是幸事了,江翊善入了王府才有用武之地,家仇国恨得报,江氏一门英明得以延续。就是先生到了府中不也是老树开新花,一展平生所学,实现安邦定国之志吗?”赵昺给应节严斟上水,笑嘻嘻地说道。
“殿下,老夫这真是费力不讨好,耗费精力无数到头却还要感谢殿下施恩!”应节严听了苦笑着说道,不过事情确实也是这样的,若不是与殿下相识,自己后半生只能与书相伴终老乡野,哪里还有将兵十万,纵横四海的机会。
“哪里,是本王有幸,大千世界人流如潮,能与先生相识,拜入门下聆听教导,岂不是大幸。”赵昺板起脸正经地道。
“老夫看大宋有了殿下才是大幸。正是殿下料事在先,不畏艰险自请来到这荒蛮之地,才使得陛下和朝廷在这国破之际还能有一存身之地。”应节严忍俊不止道,想想有这个学生自己是寂寞不了啦!
“这却不一定,只怕咱们相请,他们也未必肯来!”赵昺听了却是面色黯然地道。
“这不会吧?朝廷难道宁愿漂于海上,也不愿到琼州暂避吗?”应节严有些糊涂了。
“呵呵,谁愿意漂于海上,他们不是不愿来,怕是不敢来!”这回换成赵昺苦笑了,他摇摇头无奈地道。
“不敢来?!他们又怕什么呢?难道是怕殿下……”应节严更糊涂了,转念一想惊诧道。
“恰恰相反,不幸的是他们怕得却是你们!”赵昺拿起杯子将残茶一口喝尽道……
赵昺这么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他能在朝廷里埋下眼线打探消息,那么朝中有人在帅府中安插几个探子也不奇怪,但贼更怕贼,他身上又有诸多秘密,因而保密工作做的很到位。身边的人都是从泉州义勇中精挑细选的,战斗力不敢说第一,忠诚度绝对是第一位的。而内府几乎是封闭运行,又有王德看着,即便有探子想向外传递消息也是十分困难的,所以外界对赵昺所为知道的并不多。
如此一来,外人很容易把帅府一系列所为都归于府中的几位大佬头上,却没这个小孩子什么事情,即便是有所作为也是那些人为抬高‘囚徒’般的小王爷而加到其头上的,用以掩饰他们的所为。而帅府一班人在朝中一些人看来都是些异类
他们多是以进士出身,但思想激进,以抗蒙复国为己任,且多曾在地方任职,入朝后也往往与同僚或主官不合而不受重用,因而对朝廷不满。这样一班人聚在一处打着复国的旗号厉兵秣马,以整顿地方为由清除异己安插亲信,怎么能不让一些人多心,据赵昺所知朝中有人将他们称为‘琼党’。
而朋党在历史上,从来都不是一个褒义词。它起初指同类之人为了私自的目的而互相勾结,后引申为士大夫各树党羽、互相倾轧。在历代人心目中,朋党是围绕私利而组成的集团,无道义可言。同党之人为遂其私欲而不择手段,肆意诬陷非党之人,污染官场风气,扰乱统治秩序。对统治者来说,朋党现象是不祥之物,朋党兴则国衰亡。
由于这种观念已深入人心,无论何人,一旦被指为朋党,不仅意味着政治生命的完结,且也会在道义上背上恶名。而大宋的历朝朋党之争是些新进士大夫为自身利益和抱负而与权臣之间展开的斗争,继而演化为新进士大夫内部的分裂和相互攻讦。他们言论强于行动,目标重于手段,意气多于理智;自负固执,我行我素;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结果授人以柄,也往往招来人主的猜忌。进而使得统治者更是以防范臣下结党营私作为维护皇权的首要任务。
过去为了防止地方擅权,大宋采用了以文治武,控制财政的政策,将地方财权全部收归中央管理。因为统治者们都知道自带口粮的兵和当兵吃粮、需要向长官领饷银的兵,肯定不是一回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实践反复证明,如果以服从为目标,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把人的胃管起来,从而形成上下关系。
这种关系的形象图解,就是动物园里、马戏团里那些动物和管理员之间的关系。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异常亲密的、令人颇为感动的、动物已经完全丧失独立要求的、管理员可以颐指气使的依附关系。不仅对各种动物的管理,对人的管理也是如此。过去士兵的粮饷皆是来自于朝廷,确切的说是来自于皇帝,从而使军队必须依附于中央才能得以存在。
国破之后虽然有了,但国土大半沦丧,税赋断绝,实力已今非昔比,再难以维持过去的体制,不仅无法养活军队,自己还需靠地方接济。而今琼州的帅府粮饷皆出于自筹,与朝廷没有丝毫关系,如此情况下士兵的胃被长官管起来了,也就是兵将之间形成人身依附关系,他们的眼里只有为他们发饷的帅府,而没了朝廷。
赵昺也清楚古代的时候还没有形成现代国家的概念,在百姓眼中,国即是君、君便是国。这也就形成了一个概念国君一旦被异国所杀无人嗣承,或是国家首都被敌国攻破,国君被俘获,国家也就随之灭亡。那么可以说为了维持一个国家的存在,就必须有一个合法的君王存在,哪怕是名义上,至于是哪个当并不重要。
而今在世人眼中,朝中的小皇帝继位并非正常的传位,而是陆秀夫、陈宜中和张世杰等人推举的,借以团结各方抗元势力的幌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既然大家都非正朔,你可以推益王为皇帝,那我当然也可以推举卫王当皇帝,这也不过是效仿当年太祖黄袍加身的戏码。两下相加,自然会对帅府心存疑窦,担心他们会脱离朝廷自立。
若是以朝廷过去的实力他们倒也不怕,不幸的是朝廷接连失败,损兵折将不少,刚刚收复的地区又一一丢失,对琼州的控制力被严重削弱。若是在此种情况下上岛避难,他们担心会被帅府废了皇帝,拥立卫王继位,将他们吞并,因而旦有其它法子就绝不会前来琼州……
对此赵昺也只能大呼冤枉,自己活过今年看来是问题不大,而他那皇帝哥哥却不好说了。如果他们不肯前来琼州避难,很可能便按照原来的剧本演下去,连累自己那可怜的哥哥丢了性命,到时自己便是千顷地里一根苗儿,想不当皇帝恐怕他们都不干,求着、哄着自己继位。但是这个却不能说,否则诅咒皇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所以憋成内伤也不能吐露半个字儿。
应节严想想殿下所担心的虽多是臆想,但是也不无可能。历朝的朋党之争每次都出现在面临重大历史变革的时代,届时不免泥沙俱下,鱼龙同现,在环境不可抗拒的改变,每个人根据其政治理念、道德信仰与实际利益的轻重权衡而作出不同之反应。
他日如此,今时只怕也是如此。而以朋党之名攻击政敌,历来也是官僚政治集团斗争的可怕武器。而伴随每次的党争,都会使朝局动荡,国家元气大伤,前时还有时间和机会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可在这危局之下若被不幸被殿下言中,那么无论对帅府,还是朝廷都将是场灾难……(未完待续。)